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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嫦娥風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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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多煩惱。這話一點不假。人間多蒼蠅,而上界沒有。類似蒼蠅一樣揮也揮不去的討厭東西,人間還有許多。比如,歲月就像一位藝術家,她手握一把刻刀,一刻不停地在凡人的臉上雕刻著魚尾紋等諸多圖案;死神像一個貪婪的掠奪者,無時無刻不在四處窺探,尋找著掠奪生命的機會。

人間的諸多煩心勞神的事兒,也在蠶食著后羿與嫦娥的感情世界。在上界,神仙什麼都可以不管,能夠用全部身心專營情愛世界。因此,愛情之樹根深葉茂。在人間,如果讚歎婚姻美滿,人們最常說的話就是:神仙羨慕好伴侶。這的確是對上界愛情完美的生動寫照,而非完全的憧憬。而在人間就不同了:既要提防著可惡的死神,驅趕那討厭的藝術家,還要洗衣做飯、田間勞作,有時還要與人吵嘴、打架,再加上夫妻之間家常便飯般的拌嘴、慪氣,自然就沒有多少閒暇去談情說愛了。因此人間的夫婦多數不甚講究情感,通常只是結成一個利益共同體。人間關於婚姻關係所用的詞“兩口子”“過日子”,倒還是蠻生動的。

人間諸多惱人的俗事,使后羿和嫦娥往常在上界的甜蜜漸漸減少,而拌嘴、賭氣卻與日俱增。以往枝葉繁密的愛情之樹,漸漸地脫皮掉葉了。也難怪,人的情感、興致本來就是環境所致。比如,圍著火爐吃西瓜,自然是別有情趣。但關鍵是要有火爐,如果沒有火爐,一邊凍得發抖,一邊啃著西瓜,那就是興味索然,哪裡還能生得出情趣。又如,山川秀美,自然使人遊性大增,以至於流連忘返。但如果是禿山臭水,誰會游上個把時辰?早就開溜了。

瑣事、碎事、煩惱事,常常是感情剝落的催化劑。雞零狗碎,死水微瀾,往往容易敗壞人的心情。心情極以敗壞,就難免對別人的話語產生誤解,最終引發舌戰。后羿與嫦娥之間就經常發生這種情形。有一天,嫦娥在做飯時,由於剛下過雨,柴草溼,火鐮就是打不著火,氣得嫦娥就嚷了兩句:“這倒黴的人間,就沒有一件順心的事!”“倒黴”二字深深地刺痛了后羿,他覺得嫦娥是在指桑罵槐,指責自己連累了她,嫁給他是倒了黴。於是后羿就氣不打一處來,心想,還不是你鼓動我來的!憑什麼又來說我。於是后羿就沒好氣地接了茬:“當初天蓬就勸我不要應了這件差事,說這差事不好乾,容易栽!聽了天蓬的話,我本來就不打算沾這事的邊。是誰說的?這事壞能壞到哪去?大不了還去當散仙。還囉裡囉嗦地說了一大堆利大於弊什麼的!我還沒說你什麼呢,你倒反說起我來了!”最初,嫦娥知道后羿誤解了她,本想解釋兩句諸如“我是在說火鐮不好使,不是說你”之類的話以消釋他的誤會。到後來聽后羿說她“囉裡囉嗦”,情緒一下子就壓倒了本來就很脆弱的理智,主攻方向也就轉了一百八十度:“你還好意思說我!我問你,是你是男人,還是我是男人呀!自己沒有主見,還拿女人出氣,你就這樣當男人呀?!” 嫦娥的一番話,噎得后羿啞口無言,想回擊兩句,就是找不出詞彙,急得只會說:“你真不講理!簡直是不可理喻!” 嫦娥反應倒快,語言也豐富:“我是不講理。天蓬倒是講理,你跟他去過得了!”直氣得后羿轉身衝出了門外,隨手把門“嘭”的一聲關上了,這關門聲,直把嫦娥的心震得“咯噔咯噔”地跳個不停。

過後,兩人都覺得做得過火,於是就紛紛做自我批評,解釋一番自己並不是那個意思。只不過話趕話,講在那裡了。一番解釋過後,自然是言歸歸於好。但后羿畢竟是個男人,容易透過感情衝突去看問題。他知道,儘管每次爭吵後總會是言歸於好。但這終歸是表象,環境不改善,衝突就沒有止境,如此下去,再堅固的感情大廈,也有崩塌的一天。總得想個辦法,脫離人間諸多煩惱才是根本。

后羿四處打聽,終於聽說,西方崑崙山上有位西王母,她那裡有長生不老之藥,吃了可與天地同壽。后羿聞言,喜出望外。於是就跟嫦娥說出去打獵,便踏上了西去的征途。

后羿整整走了半年,才到了崑崙山。期間經歷的種種艱辛,自然不是一句兩句話所能描述的。西王母聽了后羿的述說,被他的品格深深地感染了。於是就把歷經一年時間煉製,用於給夫君祝壽用的仙藥,全部送給了后羿。並且告訴他,此藥一個人吃了,可以成仙;兩個人吃了,可以長生不老。我看你們夫妻情深意篤,你快拿回去一起吃了吧。

后羿回到家,嫦娥正為他一年也沒有回家在著急呢!她一直在猜想,后羿是被狼蟲虎豹給吃了,還是離家出走了。無論哪種結局,想起來都令她柔腸寸斷。因此,一年來,嫦娥一直是在提心吊膽中度日的,人也為此瘦了一圈。本來略顯豐滿的身材,倒變得有些消瘦了。見后羿突然回來了,嫦娥又驚又喜,依偎在後羿懷裡,問完了長,又問起了短,一直問個不停。還沒等嫦娥問完,后羿就掏出了那包長生不老之藥,並向嫦娥介紹了取藥的經過,及藥的功效。嫦娥自然高興:“這下我們就不怕死神了?”見嫦娥高興,后羿也跟著歡喜,便歡快地說:“你說得對!”高興之餘,嫦娥還是有一絲遺憾:“要是都能成仙就更好了。”后羿一聽,歡快頓消:“我的姑奶奶!你以為這藥是當飯吃的呢!這還是西王母預備給她老公祝壽的呢!要不是看在我千里迢迢的份上,還不會給我呢!知足吧你!”嫦娥趕忙辯解:“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都能成仙,豈不更好!”阿羿餘怒未消:“做夢吧你!” 嫦娥不再接著說了,一場爭吵總算避免了。

過後阿羿想了很久,無論怎麼說,自己都是連累了嫦娥。她要是不嫁給自己,豈能如此落魄!豈能如此不快樂!后羿從骨子裡是很愛嫦娥的,不忍因為自己的緣故,使她永遠脫離不了塵世。於是后羿就作出了令嫦娥至今也沒有改嫁的決定:把藥都給嫦娥吃了,讓她重返仙界。

后羿知道,這事要與嫦娥商量,她必不肯獨吃。於是后羿就摘了些野果,軋成果汁,把藥放進果汁裡,端回家給嫦娥喝。后羿介紹說:“這果汁喝了美容。你喝了會更美的。”一番話,說得嫦娥心花怒放,於是就一飲而盡,全不知是什麼滋味。見嫦娥吃了藥,后羿就藉故出去了。他忍受不了生離死別時那種撕心裂肺的折磨。不一會兒,藥力發作了,嫦娥就有種飄飄欲升的感覺。她最初不知發生了什麼災禍,嚇得大聲喊后羿,可是沒有用,后羿不在身邊。當飄起來時,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於是她一邊大呼后羿的名字,一邊隨手亂抓,剛好抓住了她養的小白兔——嫦娥叫它小玉,世人稱為“玉兔”,於是玉兔就隨著主人一起昇天了。

一路上,到哪裡去又成了問題,回到原來的宅第吧,如果別人問起後弈的下落,自己怎麼回答呢?說他還在人間改造呢,人家必然要問,那你咋一個人回來了,真忍心呀!如果如實回答,後弈把成仙的機會讓給了自己,人家必然不信:天底下會有這樣的好人?!誰不知道“男人沒有好東西”,只要女人會吃男人的虧,哪有把好事讓給女人的男人!他莫非神經有問題?即使別人相信了,照例也會說自己心狠:遇上這樣好的老公,理應捧著供著,怎麼能不阻止他呢?如果回答後弈是把藥放進果汁裡,哄騙自己吃的,人家準會笑她沒有先見之明:你幹嘛不把把藥放好呢?嫦娥想來想去,回原來的住處顯然不可取。路過月亮時,見月亮上無人居住,雖說是寂寞了點,但畢竟清淨。於是嫦娥就在月亮上定居下來。並新建了宅第,取名廣寒宮。

嫦娥在廣寒宮安頓下來以後,倒是度過了一段平靜的時間。但是,后羿仍羈縻在人間的事實,無時無刻不在啃食嫦娥那顆負疚的心。剛來月亮的那一陣子,由於修建廣寒宮,整日非常勞累,這種感覺還壓在心裡。隨著工程完工,閒了下來,嫦娥的那顆心就隱隱作痛了。自從和后羿結婚以來,嫦娥就逐漸疏遠了往日的知交,也就失去了可以談點什麼的朋友。再加上月亮乃上界的一個孤島,獨自漂浮於天庭以外,那時,吳剛還沒有搬遷到月亮上,因此嫦娥想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由於嫦娥的非常煩悶,不找個人述說述說,心中總是莫名的煩亂,覺得胸口堵得不行。嫦娥想來想去,就想到了我,畢竟我是后羿的好朋友,完全可以向我倒倒苦水,這樣心裡會好過一些。於是嫦娥就派玉兔到天蓬元帥府請我去廣寒宮一晤。

接到玉兔送來的請柬,我才知道嫦娥已經定居廣寒宮,於是就前往赴約。嫦娥見到我,就像見到親人一樣,向我講述了種種經過。當說到后羿哄騙他吃仙藥的一節,她還是有些後悔:“都怪我太粗心了。他是那麼的單純,那麼的憨厚,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我應該早些提防才是呀!”見到嫦娥如此懊悔,我能做的只是寬慰她:“既然事已至此,就不要向後看了。調養身體才是正事啊!”

以後的一段時間,我去看望嫦娥的次數就多了起來。每次看望過後,嫦娥的精神狀態就好了很多。我想,后羿不在,作為好朋友,嫦娥的狀態如此糟糕,我有義務關照她,而且,還要善始善終。這就是我經常看望嫦娥的主要原因。其間,我們談論最多的就是后羿。自然討論到了如何拯救后羿。我認為,后羿射殺了玉帝的九個愛子,玉帝至今仍在為喪子而悲痛,請求他赦免,不現實。后羿找西王母尋求長生不老之藥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這樣生死的問題解決了,如何恢復仙籍就有充分的時間來計議了。常言道:時間能沖淡一切。待玉帝從悲痛中恢復過來,或許就可以請求他赦後阿羿。嫦娥很贊同我的想法。但這一切她都心有餘而力不足,就委託我代為留意一下機會。我說:“你這樣說就見外了,后羿是我的好朋友,我自然會盡力的。”

在天上諸仙中,只有壽星對長生深有研究,並且根據心得體會配置了一些仙藥。於是我就去找他求藥。壽星聽了我的來意,上寬下窄的大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這怎麼可以。玉帝對於後弈恨得牙根癢癢。我要是給他藥,玉帝還不得把我也趕出天界去!使不得!萬萬使不得!”我說:“不用你送藥給他。你只需把藥給我,我送給他。萬一玉帝查起來,藥也是我送的,不會牽扯到你的。”壽星苦笑一聲:“這藥只有我能煉製。無論誰送的,終究是從我這裡出去的。我豈能脫得了干係?”見壽星不肯給藥,我只好陪著小心:“就算我向你老討藥,你老總該給點面子吧!”壽星仍然婉拒:“要是平時,元帥討藥,那是瞧得起我,小仙豈敢不奉送?不過,如今正趕在節骨眼上。我不能給你。我這也是為你好哇!千萬不要招惹是非啊!”見壽星如此世故,我真恨不得罵他兩句。但轉念一想,罵他十句他也不會給藥的。徒傷了和氣不說,禮下於人而又罵人,也是不得體的。於是我就告辭了。壽星送我到門口,一路上直向我說:“希望你明白我的苦衷。”我說:“我還能不明白?”

常言道:無事生非。去廣寒宮次數多了,事端也就隨之而來了。首先我感覺我的副元帥——天庭通常以職務互相稱呼,因此大家都稱他“蓬副”——看我的眼神中就有些異樣,我感覺,這其中似乎有幾分醋意,幾分羨慕,幾分譴責,還有幾分說不出的感覺。總之是神秘兮兮的。一天,玉兔又送來請柬。下了班,我就要去廣寒宮。蓬副就帶有幾分酸意、幾分調侃地問:“嫦娥還不錯吧?”我一聽這腔調,就非常反感,但對這種人,是計較不得的,你越計較,他就越難纏。於是我只得耐下性子敷衍:“她這次受的打擊挺大,情緒很低落。我常去看看她,至少可以使她好受一點。”蓬副窮追不捨:“那麼你走以後,她不照樣難受?”我一聽蓬副話裡帶刺,就正色宣告:“我可是基於朋友的情誼。我們之間可不是什麼男女私情啊!”見我正色,蓬副就換了半開玩笑的口吻說;“元帥,是不是還有男女公情呀?”生活中經常有好多話是不好回答的,至於為什麼,我一直沒有想明白。蓬副的問題,就屬於這一類,我一時就回答不出,場面就有些尷尬。蓬副一見,就緊急抽調一些笑意堆在臉上:“元帥,我在開玩笑呢!您別當真!”

無巧不成書。這天傍晚,玉帝由於喪子之痛一直沒有排解乾淨,就出去散散心,不知不覺就到了天蓬元帥府,忽然來了興致,就信步度了進來。蓬副還沒有走,就趕緊接駕。玉帝順口問道,天蓬回去了?蓬副就答道,天蓬去廣寒宮看望嫦娥去了。玉帝聽見嫦娥的名字,就聯想到了后羿,一想到后羿,喪子之痛就越加強烈,厭惡的情緒就浮到了臉上,問道,他去那幹啥?蓬副就答,幹什麼不知道,反正去得挺勤的。玉帝一聽,滿腔的憤怒就都轉移到了我的身上,當即就給我的行為定了性:勾引嫦娥。隨即就予以了處置:貶出仙界。

玉帝既沒有逮捕,也沒有審判,就定了我的罪。因此我全然不知。當我從廣寒宮出來,正行進在回家的路上時,就見巨靈神迎面急急地趕來。我正在納悶兒:這傢伙什麼事這麼急?剛想到這裡,就被到了近前的巨靈神當頭砸了一錘。由於猝不及防,被打了個正著。於是我稀裡糊塗地就被貶到了人間。

當我醒來時,見到了放在身邊的“罪狀”——勾引嫦娥。我差一點氣炸了肺:這簡直是欲加之罪嘛!我怎麼會“勾引” 嫦娥!后羿是我的好朋友。“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滅”,難道我連這起碼的常識都不懂?!要想害我,用什麼樣的藉口不行,偏偏用這卑劣的手段!這是對我莫大的侮辱,太惡毒了!後來當我去河邊喝水去的時候,又發現還有更惡毒的呢!他們連我的容貌都給毀了。以前如何英俊瀟灑,如今卻毀成了幾近豬狀!下場居然比后羿還不如。他好歹沒有被毀容吧!

我這個人,處世是相當隨和的,天大的事情,過去就忘了,惟有這件事一直令我耿耿於懷,始終無法化解。取經結束以後,我又重新修成了正果。玉帝邀請復任天蓬元帥,兼任新成立的神弩軍統領,被我當場謝絕了。我豈是不長記性之人,非要再惹上“短娥風波”什麼的,把容貌毀成鱷魚模樣!

后羿終於沒能獲救。當我們想方設法籌劃營救后羿的時候,他的生命也漸漸地走向了盡頭。后羿在人間也以狩獵為生,並且收了幾個弟子。其中大弟子逄蒙箭術最高。他為了取得天下第一箭的地位,趁嫦娥走後,阿羿變得越來越散漫,疏於戒備的機會,射殺了后羿。后羿的生命就這樣透明地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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