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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雜行進的火車上，海遨原猛然睜開了雙眼，一把按住正在自己褲兜摸索的手：“你找什麼呢？”
那小偷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見被他抓個正著瞬間有些慌張，用力的扭著身子，試圖藉機掙開鉗制以便逃跑。
卻不想那隻手力氣大的驚人，根本掙脫不開，他一急之下，張開嘴巴，朝那手上咬去。
海遨原本來因為自己清冽的嗓音正在震驚中，他的嗓子早在那場大火中被煙燻壞了，粗礫而沙啞，像是破二胡拉風箱，可止小兒夜啼那種，怎麼現在竟然恢復了麼？
不對，他明明記得，那一晚，那個裝了七年老年痴呆的人終於不準備繼續潛藏了，約他在怡園康養中心頂樓相見。
一番交談後，海遨原跳了下去，那麼高的高度，骨頭那麼脆，居然沒有當場摔死。他疼得五臟六腑都在哀嚎，但嘴角居然扯出了一個弧度——終於，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
他用力的朝十米外的觀景蓮池爬去，短短一段距離，他爬了半個多小時，也許更久一點，身下的血液順著他爬行的痕跡，留下長長的一片。
真好，馬上就要結束了，素芝，我來找你了，下輩子……不，不需要再有下輩子，素芝，你早就該投胎去了吧，素芝，若我此生尚且還有福報，惟願你來生安寧，康遂！
他滾入蓮池前，還朝樓頂看了一眼，那個人就站在那裡，似乎還點了一支菸，他雖然看不真切，但他知道，那人一定死死地盯著他。
真好，身死債消，再不虧欠。
願無來世，身消魂散。
咕咚一聲，蓮池蕩起大片漣漪，紅色的血混著池水，慢慢盪漾開去……
他看見有一束光綻放在他眼前，那個讓他想了一輩子的身影，那個讓他牽掛了一輩子的兩個人，一大一小，手拉著手，朝他笑著伸出手……
素芝，夢夢，……
————
海遨原覺得心裡悶悶的，巨大的失落再次襲來，如同過往的四十餘年，形單影隻，悲苦飄搖，無處安心。
“哎呦”！
手上傳來的一陣痛感讓他瞬間回神，那小孩兒正在咬他。
“鬆開”，他立刻用另一隻手捏那孩子的下巴。
小孩吃痛的張開嘴巴。
海遨原也站起身來，拉著那孩子往車廂連線處走。
小孩身體扭成麻花，不斷掙扎，但卻怎麼都掙不脫那一雙大手。
車上的人很多，烏煙瘴氣的，居然還有帶著活的雞鴨鵝乘車的，人穿的也都破破爛爛的，很多人的衣服還帶著補丁。
而且這火車簡直龜速行駛，透過車窗，他還能清楚的看見外面剛剛經過的那處土坯房子後面的幾個紅色宣傳字型：農業學大寨！
處處都透著古怪！海遨原心裡隱隱有些猜測，但這想法未免太過荒誕，他不敢繼續想下去。
腳下未停，他示意小孩兒老實點兒，並問他：“今天幾號？”
不等小孩回答，他一把抓過途經座位眼鏡男手中的報紙，版頭那裡寫著：1984年1月25日。
1984年1月25日！！！
怎麼可能？
恍若晴天霹靂，他懵然的問那個一臉不高興抓著報紙另一端用力往回扯的眼鏡男：“這報紙……今天的？”
眼鏡男眉頭一皺，把報紙奪回，冷冷的說：“當然不是。”
蘇世海輕出一口氣，還好。
卻聽眼鏡男又說：“昨天的你也不能搶啊。”
蘇世海腦海中似有一根弦，“錚——”的顫動了一下。
1984年，1月26號，火車，小偷。
一段塵封近40年的記憶，彷彿剝開屏障，立體展現在眼前。
他看著手中扯著的孩子，第一次真切的笑出了聲音：“賴小山。”
聽到這個名字，小孩彷彿被定住了一般，難以置信的抬頭看著蘇世海：“你咋知道俺叫賴小山？”
蘇世海松開抓著他的手，改為摸了摸他的腦袋，被那孩子不樂意的躲了一下。但他也沒跑，反而有些急切的反抓住蘇世海：“快說，你是不是認識俺家人？”
蘇世海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挑了挑眉繼續往車廂那頭的餐車走去，並示意賴小山跟上。
餐車此時還未到開放時間，蘇世海從上衣內袋摸出自己的軍官證遞給列車員，然後帶著賴小山進了餐車。
倆人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下，蘇世海把手上的軍官證又遞給賴小山看，並解釋說：“我不是騙子，這是我的證件。”
賴小山：“俺不識字，”但還是把證件抓在手中反覆觀瞧。最終說道：“俺雖然不識字，但俺認識這照片上的衣服，你是解放軍叔叔。俺信你！”
蘇世海微笑：“你信我就對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找了你三年了。”
賴小山，蘇世海戰友賴開山的獨子，8歲之前就沒見過親爹幾面，和母親張英子在東北老家，與爺奶和幾個伯父幾家生活在一起。
賴開山每個月津貼45元，自己留下15，剩下30存起來，每半年往家寄一次，言明這錢妻子母親各一半。
但婆婆強勢，張英子性格軟弱，說好的每月15塊，半年一結也應該有個90塊，但婆婆把錢從郵局取回來，至多給她5塊，還總被婆家兄嫂以各種名目“借”走，最後竟然連兒子小山入學的兩塊錢都拿不出。
眼看著小山的幾個堂哥堂姐都揹著小書包進了小學，她就被卡在這兩塊錢上了。
往常她不計較，現在幾個侄子拿著小山爸爸掙得錢上學，就小山一個適齡學童因為交不上這兩塊錢學費天天滿山頭子亂轉。她就急了。
但婆婆偏心不是一天兩天了，還在村裡敗壞她名聲，說她把錢都貼了孃家，連個孩子都看不好。
賴開山一年到頭也就回來那麼幾天，駐地離家不近，路上就要耗掉大半假期。家裡頭的事兒他只看到表面，就以為一切都好。哪想到妻子在家過的是這種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