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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到了玉蓮和梅姨約定的日子。
梅姨手拿著賬本，每撥弄一下算盤，就要嘆氣一聲。
其實不用月底查賬，但每次演出，那些賓客贈送的禮物份額已經遠遠超過了以往的每月營收，今天早上賬房把賬本送來，她便立刻想起了與玉蓮的約定。
當初約定，如果六月營收沒有達到以前的兩倍，她便同意玉蓮永不賣身。
玉蓮靠窗而立，凝視著窗外的蓮花池。
凌孤霜抱劍站在院落中的陰影處。
“難得白天見到你，怎麼也站在這麼暗的角落裡？”
經過這一個月的相處，玉蓮和凌孤霜好似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般，平日裡她見不到他，但又知道他就在身邊。
他一般不會主動出現在自已眼前，但每次出現都能救她一命。
凌孤霜半合著眼：“習慣了。”
“你知道我今天就可以贖身了嗎？”玉蓮問他。
她覺得凌孤霜這人怪的很，每天神出鬼沒，但好像又對花滿樓發生的事情無所不知。
凌孤霜頷首。
玉蓮把頭探出窗外，凝視著他的臉，彷彿想要透過那層偽裝的臉皮，看清下面的真實模樣：“如果我離開了，這裡就沒有人掩護你了。”
凌孤霜睜開眼，回視她，平靜的眼神有了一點波動。
聽到梅姨走過來的腳步，凌孤霜身形一閃，消失在原地。
“梅姨。”玉蓮走到院中迎接她。
梅姨一看到玉蓮，便勾起了一抹笑，只是這笑容中有了些苦澀。經過最近這些層出不窮的經營手段，以及她對那些來往賓客心思的揣摩，都令她明白，自已這座小廟可能容不下這尊大佛了。
既然這個決定必須要做，那何不與其交好呢？
梅姨開啟一個本子，從第二頁抽出玉蓮的賣身契：“咱們這個月的營收達到了以往的三倍，遠遠超過了我們的兩倍之約。現在我把你的賣身契拿來了，我也不阻攔什麼，你隨時可以贖身離開這裡。”
玉蓮能看出來梅姨的惆悵和糾結，這個約定實際上也是她對梅姨的最後一個考驗。
她想要實現自已的所有規劃，必須要依仗一個平臺，如果留在花滿樓，那麼梅姨是非常重要的夥伴和戰友。
這種合作關係的相處不同於之前，雙方必須坦誠和守信。
玉蓮把自已的賣身契接過來，看著上面的數字——五千兩，這是從她露面獻唱那一晚便定好的，如果之後她梳籠伴宿後，能為花滿樓帶來更多的收益，那麼這個數字必定往上漲。
“梅姨，我想和您再談一個買賣，不知您可願意？”玉蓮狡黠一笑，問她。
梅姨感覺自已也是玩心機玩了小半輩子的人，但是在玉蓮面前好像越來越趨於透明，並且她的實力又讓自已心甘情願的聽從。
“你說說看。”
玉蓮故意逗她：“你不害怕我離開這裡之後，重新經營一個買賣與花滿樓搶生意嗎？”
“你！”梅姨頓時瞪大雙眼。
“哈哈哈，我想說的是，現在我和花滿樓是雙贏的關係。”說完指指自已的腦袋，“我這裡還有更多的點子沒有實現呢，我有信心把咱們花滿樓的名號打造的天下皆知！”
梅姨被她的話說的心潮澎湃，但是幸好還有一絲理智：“那說說你的要求呢？”
玉蓮伸出一個手掌：“我要花滿樓五成的收益。”
“不可能，五成太高了，最多三成。”
玉蓮抱胸站立，沒有接話，這是他們的第一次對峙。
最後還是梅姨鬆口：“四成，到頂了，絕不可能再多。”
“好，成交，梅姨您立字據吧。”
四成就是玉蓮心目中的價格。
入了夜，玉蓮是被一身院落內的一聲悶響吵醒。
她驚懼地睜開眼睛，悄悄來到窗前，這聲音分明就是人落地的動靜，但是以凌孤霜的輕功絕不可能有這種動靜。
深更半夜，有人夜闖。
她透過窗戶的縫隙，看到了院落內的具體情況，驚撥出聲！
連忙披上外衣，拉開門就衝出去。
只見凌孤霜渾身是血的跪立在庭院中，頭髮凌亂，暗黑色夜行衣上多處刀傷，還未走近便嗅到濃重的血腥味，平日裡從不離手的長劍此刻也被斬斷，僅餘斷劍支撐著身體。
“天吶，你這是怎麼了？”玉蓮無措的站在一邊，他此刻的慘狀讓她無從下手。
凌孤霜平息了自已錯亂的內力，猛地仰頭倒在地上，望著天空的彎月，狂笑起來！
那聲笑中含有興奮，自由，以及不甘之後的釋然。
玉蓮只是靜靜立在一旁，明白他的情緒需要宣洩。
凌孤霜把手裡的斷劍扔在一旁，情緒平穩了一些，咳嗽一聲，沒有管血流不止的傷口，仍然望著天，問她“玉蓮，你知道嗎？我今日又去找越刀了。”
“去比武嗎？”
“就在剛才，我打敗他了！用左手！”
這是兩人相識一月來，他第一次情緒如此外露，近乎癲狂。
凌孤霜像是在跟她講，又像是自言自語：“我用左手打敗他了！那些人以為挑斷了我的手筋便能毀了嗎？”
“我為他們賣命了二十年，還不夠嗎？想要我的武功，還給他們便是了，以為這樣我就能被他們操控了嗎？做夢！”
玉蓮聽著他的喃喃自語，從隻言片語中對他的過往有了一點了解。
只見凌孤霜講完這句話，躺倒在地上閉上了眼睛，昏睡過去。
“呀！你要睡倒是回房睡啊，這我怎麼給你弄回房間！”玉蓮頭疼死了，他這渾身是血的昏倒在自已院內，也不好叫人來幫忙，只能自已費勁把他扛回屋內。
將人放在外間的軟榻上，起身時才發現他身上傷口的鮮血甚至浸溼了自已的衣衫，可見傷勢之重。
她顧不得自已衣服上的血漬，拿出上次給凌孤霜用過的金瘡藥和一卷全新的紗布。
小心解開他的夜行衣，有些傷口因為出血過多，已經與衣衫黏連在一起，她便拿剪刀小心分離開，等到完全將夜行衣退下，她便看到了他肌肉緊實，輪廓硬朗的身軀，但是其間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疤痕，有鞭傷，有刀傷，還有她辨別不出武器的傷疤。
這大大小小的傷疤，好像就是凌孤霜目前為止簡短但艱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