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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青禾身著常服坐在天翊宮正殿的主位上，景瑜擁著大氅，坐在青禾下首。
八仙桌上放著剛沏的茶，青禾和景瑜誰都沒有動。
戌時已過，天翊宮正殿燭火通明，太醫和穩婆進去內殿一刻鐘了，除了兩個大宮女、幾個太監在正殿，其餘的嬤嬤、宮女都在內殿守著。
太監垂首側立在正殿各處，只有兩個大宮女，立在殿中，腰背筆直，眸中含恨，瞪著景瑜。
這兩個大宮女，有了些年紀，是皇后的陪嫁，從皇后被冊立太子妃的時候，就伺候皇后了，如果眼睛能殺人，她們已經殺了景瑜千百次！
永興帝不在，太后臥病，娘娘生產，皇上是永興帝的親弟弟，守在天翊宮，勉強說得過去，景瑜一個外臣，進天翊宮算怎麼回事兒？
君臣之禮何在？禮儀倫常又何在？
兩個宮女的眼睛都要噴火了。景瑜卻無動於衷，他和青禾都沒用晚膳，睡著了不覺得餓，現在坐在冰冷的大殿裡，直覺寒意從褲管向上冒，從腿到心，都是冷的。
天翊宮是冷的！
景瑜攏了攏大氅，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望著華麗的宮殿，想，如何才能把它變成一座囚籠！
太醫從內殿出來，跪在青禾面前，沉聲道，“啟稟陛下，娘娘動了胎氣，有早產之兆，恐怕需要催產！”
青禾沒有叫起，面露關切，溫聲道，“皇嫂的身體如何了，催產可會影響胎兒？”
太醫面色不變，穩聲道，“回陛下，娘娘身體康健，只是急怒攻心，動了胎氣，胎兒已經九個月了，催產對胎兒影響不大。”
青禾舒了口氣，慢聲道，“皇嫂腹中懷的是大嵐皇嗣，不可有任何閃失，你可知道？”
太醫再度叩首，道，“微臣明白！定會竭盡全力保全殿下。只是，”
太醫說到此處，停了下來，不說了。
青禾見太醫吞吞吐吐，眸光冷厲，道，“只是什麼，說！”
太醫不敢遲疑，說，“回陛下，娘娘生產，血腥氣重，內殿人太多，血腥氣久聚不散，於生產不利，只留三五人伺候即可。”
青禾聞言，皺眉看了一眼江菱，江菱會意，進了內殿，不多時帶出一隊宮女太監，讓他們候在殿外。
太醫去煎催產藥了，青禾瞟了一眼景瑜，見景瑜把自己裹的跟個粽子似的，便知他是冷了。青禾的聲音，也跟著冷了下來，“皇嫂產子，殿中怎麼這麼冷？拿個火盆來！”
沒等江菱開口，站在殿中的大宮女一聽，連忙上前一步，阻道，“啟稟皇上，娘娘身子弱，受不得炭氣。還請皇上體恤，莫要燒炭。”
青禾眸光犀利，掃了那宮女一眼。
那宮女心下一驚，她在宮中時日久了，又在天翊宮有些體面，之前接觸過青禾，知他最像太后，性子向來寬和，怎麼幾日不見，竟生出幾分威勢來。
但她不怕，她是皇后身邊最體面的大宮女，沒人敢動她！
伺候在青禾身後的江菱聞言，厲聲道，“大膽，娘娘受不得炭氣，就受得了寒氣了？皇上體恤娘娘，你們卻不知好歹！”
說著指向從天清宮帶來的小太監道，“你去，拿個炭盆來。”
兩個大宮女見小太監出了門，撲通一聲，齊刷刷跪了下去，以額伏地，高聲道，“娘娘生產，受不得炭氣，請皇上體恤。”
她二人，人雖跪了下去，言辭卻分外驕橫，聲音高亢堅定，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彷彿皇上若不撤去炭火，便是刻意殘害皇后一般。
天翊宮，和這個寒秋一樣，從內到外，都是冷的。
景瑜淡淡抬眸，睨了跪著的兩人一眼，眸光清冷，玩味道，“你們是真忠心呢，還是別有目的呢？
你們的娘娘在生產，你們這樣高聲喊叫，是想讓娘娘驚懼交加，出什麼意外麼？”
兩個大宮女聽到景瑜如此誅心之語，便閉了口，反而以額觸地，一下接一下磕起頭來，
咚、咚、咚
額頭撞在冰冷的地磚上，在悽清的寒夜裡，好像催命符一般，催促著什麼。
兩個小太監，抬了一盆炭火進殿，江菱安置好炭火，躬身道，“皇上和景大人聽聞娘娘有恙，晚膳都沒用，就過來了，御膳房剛備了桂圓栗子羹，還是溫的，皇上和景大人用些？看顧娘娘也有力氣不是？”
青禾聽到江菱說羹是熱的，唇角微翹，垂眸道，“拿上來吧！”
江菱得了令，親自到外面接了食盒，拿進來，給青禾、景瑜一人盛了一碗。
青禾和景瑜在逐漸暖起來的天翊宮裡，每人用了一碗桂圓栗子羹。
“啊~~”
景瑜用完最後一口羹，內殿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喊聲，景瑜緩緩放下羹碗，問滿頭細汗的太醫，裡面怎麼了。
太醫有些慌了，小心翼翼答道，“回景大人，娘娘難產，大人和孩子，恐怕……只能保一個！”
景瑜慢條斯理的站起身，緩緩走到太醫面前，輕輕按住太醫肩胛骨，淡淡道，“娘娘和皇嗣，哪一個有半點差錯，都請您老人家親自下去，向先皇請罪。”
太醫這才意識到景瑜動了真怒，不敢怠慢，慌忙起身，返回內殿。
臨近午夜，殿外突然起了風，狂風狠命卷著枯枝，彷彿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一般。
天翊宮內撕心裂肺了半宿的喊叫聲，越來越弱。
青禾眉頭緊鎖，衝身側道，“江菱，進去看看。”
江菱頷首，親自進了內殿，片刻間，走出內殿，一言難盡的對著青禾搖了搖頭。
青禾的心，在那漸弱的喊聲裡，沉了下去，他望著窗外婆娑的月影，寒聲道，“江菱，伺候筆墨。”
江菱在皇后平日練字的書案上，攤開宣紙，研好墨，青禾提筆寫了一會兒後，讓江菱拿去內殿，念給皇后聽。
半個時辰後，幾聲微弱的哭聲傳來，產婆抱著一個嬰孩兒，跪在了青禾面前，皇嗣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