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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明微的那一夜,風雪夜,大雪宛如鵝毛,絮絮紛飛不斷。
皇城的各處宮道雪深幾尺,淹過小腿。
正值臘八,晉元帝在皇宮中辦了家宴,一時間,皇城中,璀璨荼蘼,夜半笙歌不息。
一道瘦削的身影躲在一處轉角處,儘管瑟縮著身軀,但寒風和飛雪還是不斷的吹拂著他。
眼瞧著不過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少年,五官極秀,那雙眼尾上挑的狐眼尚且稚嫩圓潤,極具特色卻太過瘦削以至於看上去目光兇狠。
程厲壓抑著喉著的嘶啞,咳嗽了幾聲。
勉強裹緊身上不大合身略顯單薄的侍衛服,凍紅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冷硬的饅頭。
程厲面無表情的盯了會,才張嘴咬了口。
這是他今夜的飯食,若不吃,便只能餓死。
他不會讓自已餓死,畢竟,他要得到的東西還未曾得到。
想到前些時日,狠心誣陷他將他趕出程府的程家人,程厲握著饅頭的手不斷的收緊,來控制他心中的殺意和恨意。
能將一個小小年紀,身無分文的庶子隨意趕出家門,就是趕一條狗一般。
那日的一幕幕不斷在腦海中迴盪,但程厲面色除了冷漠,依舊平靜,因為他明白,就是再憤怒,如果他眼下沒有權利手段,一切也不過自欺欺人。
所以即使饅頭再冷再硬,他也要吃下去,他必須活下去。
麻木的吞嚥著饅頭的程厲捂著胸腔咳嗽了聲,大抵是太乾了,他便彎身趴在地上,伸手捧了一捧地上的雪塞進嘴了。
冰涼的雪劃過喉嚨,再到胃中,無端的起了一身冷汗,很快,肚子便傳來了針扎似的痛意。
遠處漸漸有說話聲靠近。
此二人手中皆端著一個銅爐,炭火微烤著,隱約能聽見咕咚滾開的聲音,一股肉香隨著他們走近而四散開。
這是今日臘八節皇宮娘娘們賞賜下的羊肉。
整個侍衛營都能得上一口,而此刻程厲只能罰守在外面,連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程厲痛的失了力氣的模樣很快就被來的那兩人看見。
那兩人身穿著侍衛服,看著身份應當同程厲一般。
其中一人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程厲,疑惑的問了句。
“咦,張哥,他不會真凍死了吧?”
被喚的那人掃了眼,像是看死去的髒東西一般的嗤了聲。
“這死小子今日敢打傷侍衛長,凍死就凍死了,程家都把他當個隨時能拋棄的畜生,也不會找我們麻煩!”
眼前一片昏黑的程厲好似聽到了他們的說話聲,艱難的睜開了眼,慢慢的靠著牆,撐坐在地上。
他側目望過去,定定的盯著他們兩個,一雙帶著殺意的眼眸漆黑一片,看不見底色。
那二人被這樣的眼神盯著,忽的感覺心的漏了一跳。
但仔細看程厲眼下不過一個少年,能有什麼能力便又膽大了起來。
那名喚張姓的侍衛上前狠狠朝程厲踢了一腳。
本就胃痛虛弱的程厲被狠狠踹到了牆上,被一腳踩住了臉。
“呸,什麼東西,敢用這種眼神看老子!”
那人唾棄了程厲一口,面露厭惡。
程厲半張臉被踩的變了形,他抬眸,目光冰冷中帶了點兇狠,烏黑的眼睫遮了一半的殺意。
只見他冷冷的扯了抹怪異的笑,說道:“我記住你了,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他聲音嘶啞至極,語氣卻篤定。
那人神色一愣,反應過來,抬腳又朝程厲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腳,這回程厲徹底沒了力氣,倒在地上動彈不得,面色一白,甚至比雪還要白上幾分。
侍衛收回了腳,有些嫌惡的在雪裡蹭了蹭,在冷嗤了神,絲毫不在意的模樣回到
“小子,等了哪了有能力爬上去,再跟老子說這些話,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還想殺我,只怕你連這個冬日都活不過。”
那人語氣實在自大輕狂,無非是因為,他對程家的事情瞭解的很清楚。
這程厲被程家人趕出府後無處可去,這才進了宮當侍衛。
本來招進來就是為了將他弄死的,是以,自然有膽色不將程厲的話放在心上。
也因此,日後,為此付出了代價。
見程厲的目光依舊不曾移開,侍衛皺了皺眉頭,仔細看了眼,發現程厲的目光又落在了盛滿肉的銅爐上。
二人對視了眼,大笑起來。
“想吃啊?侍衛長可是說了,什麼時候認了錯,什麼時候能吃飯。這賞賜下來的肉可沒你的份,趕緊滾,滾遠點,別在這影響食慾。”
伴隨著哈哈笑起的笑聲,程厲勉力撐起身,扶著牆一步步的往別處走。
蹣跚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漸漸紛飛的鵝毛夜雪和被風吹散的嘲笑聲中。
程厲走了一會,面色痛苦的捂著胸口依靠在牆上,他能感覺到,好似體內最後一點力氣在消失。
四肢僵硬麻木,抬目望向看不見盡頭的宮道,雪深及小腿。
這樣下去,只怕他暈過去倒在雪中,被發現都只能等到雪化了之後才能看見他的屍體了。
可是,真的就要這麼死了嗎?
程厲眸中閃過一絲少有的迷茫。
他自小深受磋磨,自從母親病重離去,他在程府從未過的舒心,那樣的時候,他都能撐下去,為什麼,現在卻覺得,要熬不下去了呢……
程厲徹底支撐不住,雙腿一軟,跪倒在雪地中。
潔白如鹽的雪一下子沒過了少年的腰身,唇邊不斷有血蜿蜒流出,滴落在雪中,開出一朵朵血色的花。
程厲放任自已靠在牆上,烏長的眼睫落了不少雪,瞳孔中,一片暗色,不見一點光亮。
此刻耳中,有風聲,雪落聲,四周一片安靜,遠處遙遙傳來笙歌語調,大抵是在吟唱什麼詩句,夢裡花落,一枕黃粱,好像在一場無端的夢中,無法重生。
就在程厲的視線變得沉重模糊,五感麻痺的時候,一道軟糯笑聲傳進耳中,驟然讓人清醒。
明微坐在宮轎上,探出腦袋去看外邊的雪有多深,邊上的侍女擔憂不已的勸說,都被明微忽視,一時管束不了,只能著急。
“哎呀,七公主,這雪有什麼好看的,日日都看著,不過今日雪深了些罷了,快回來吧,免得著涼了!”
年方七八歲的少女回眸揚了個燦爛的笑,一張粉白嬌豔的臉帶著抹紅潤。
粉白的薔薇小襖在雪夜中很是奪目,一對雙兔髮髻挽很是靈巧,配上一張精緻可愛的面容,讓人一瞧便心生歡喜。
“這雪下的這麼深,明日皇兄要怎麼回來呀?”養的嬌貴的七公主明微並不能理解侍女為什麼這麼擔心,她只記得明日是太子哥哥同他要說要回來的時間,小明微一直放在心上。
侍女聞言,皺了皺眉頭。
這太子離京是為了徹查太傅叛國一事,怎麼可能這般快回來,但不想明微難過,侍女只能耐心解釋了句。
“到時間太子殿下自然會回來的,可能明早這雪便融了,這麼大的雪,在外面待久了可是會凍死人的,公主,我們還是快快回宮吧……”
小明微聽完,歪了歪頭很認真的看了眼侍女,倒是沒想過騙她,盯著了侍女一會,正當侍女以為明微看出了什麼時,她忽的轉頭看轎外,不解的望了眼。
忽的就朝外面喊了聲停轎。
抬腳的侍衛們立刻停了下來,剛放好,便看見明微衝了出來。
她有些艱難的在雪地上往角落走。
侍女跑過來攔住她,明微便只能耐心跟侍女解釋。指著前面一處牆角。
“那裡堆了雪人,我想看看~”明微彎著眼笑,淺淺的梨渦更襯得玉雪可愛。
侍女和侍衛們一愣,這宮道上哪裡來的雪人?
眾人望了過去,卻是紛紛一愣。
因為那角落一眼看,就知不是什麼雪人,不過是一個身上落滿雪的人罷了。
雪地上那灘血色有些刺目。
一個侍衛上前檢視,看見了程厲身上的侍衛服,才鬆了口氣。
想起了什麼,轉身同明微彙報。
“回七公主,不過是個侍衛營新來的小卒,今夜估計犯了事,是以被留在這裡受罰,驚擾公主,待屬下明日便彙報上去,將此人處罰了。”
明微神色呆了呆,她看向那個角落,目光不曾移開。
“可他看上去,好像就要死了……”
那人倒在那裡,那麼大的雪,卻一動不動,可明微隱約覺得,這個人,好像不想死。
侍女上前想要將明微拉回轎子上,但卻被明微推開了。
她有些艱難的邁步,朝倒在那裡的人走了過去。
白雪離開了傘,也落在了明微身上。
直到她在程厲面前站定。
明微低頭看了眼染了血被凍起的血雪團,有些不解的皺了皺眉,眼睛被風吹的有些睜不開,但明微還是想看看,這個人長什麼樣子。
她伸出雪白的手,想要去撥開程厲面上蓋住的雪,卻不料
一隻手驟然抓了上來,用了幾分狠勁的抓住了明微伸出的手。
稍稍用力,就將明微推倒在雪地裡,摔了個屁股蹲。
明微有些摔懵了,隨著身後跑過來的侍女和侍衛們驚呼的聲音,她有些入神的望向程厲此刻微微掀開的眼眸。
漆黑冰冷,帶著有些駭人的殺意。
就在瞬息間,這人臉上的雪紛紛落下,明微有些害怕的退了退,尚來不及反應,程厲便被上前的侍衛一把扯起,反身摁著跪倒在地。
程厲周身一片冰冷,他沒有掙扎,只是低著頭,毫無動靜。
明微被侍女扶起,不斷的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明微搖了搖頭,只是沉默。
“此人是什麼人,竟然想要傷害公主!還不快將這人拉下去處置了!”侍女嚴肅驚恐的朝侍衛們發難。
畢竟這可是陛下和皇后最疼愛的七公主,偌真出了什麼事,他們這幫人都難逃死罪。
眾人也意識到,忙的應聲,有些發狠的朝程厲踢了幾腳,就想將他拖走。
“等一下。”
一道聲音打斷了侍衛的動作。
眾人看向出聲的明微,只見她一臉的認真,再次重複道
“本公主說,等一下。”
“他沒有要傷害我,他只是被我嚇到了,你們不要處置他。”
侍女一聽,神色焦急
“公主,這人衝撞了你,按例是要處罰了的,這眼下公主你沒受傷是萬幸,偌真受傷了,奴婢們是萬死難辭其咎啊!”
侍女有些害怕的想要勸誡,明微卻實在不解的發出一聲哦的聲音。
“誰都不用死啊,本公主沒事,所以,他也不用死。”
“這……可公主,他只是個侍衛……”侍女不明白明微為什麼想要救這個人。
明微只是朝她笑了笑,沒說什麼,而是上前去,微微彎身好像想要看清程厲長什麼模樣,但撅著屁股換著角度看了好一會,實在看不清,便只能作罷。
有些失落的哼了聲,同侍衛交代道
“將他送到本公主那裡去醫治吧,不然真的要成雪人了。”
說罷,明微也不再逗留,雪下的又大起來了。
她被侍女牽著往轎子走去。
而無人注意處,原本低垂著頭的程厲,微微抬起頭,目光在明微的背影處落下,目光幽深一片,宛如湖面濃霧散開,亮起些許的螢光。
明微……
……
第二日明微從溫暖的寢殿中醒來時,貪睡了好一會,大抵是昨夜受了涼,氣息不通情緒便有些不高。
直到太醫替她診治完,隨口說了一句昨夜明微救的那個人的情況,她才稍稍想起什麼。
“他怎麼了?”
“受了寒傷,需的修養數月了,不然那腿便要廢了。七公主心善,但往後還是不要這般莽撞行事的好,這不就生病了嘛”
老太醫苦口婆心的說了句,明微哼哼兩聲表示知道後,就不打算聽了。
老太醫離開後,明微喝完藥有些昏昏欲睡,正好貼身侍女走進來,在明微耳邊輕聲說了句
“公主,昨夜那個小侍衛過來請示想要離開了,公主,可需讓他進來問話?”
迷迷糊糊的明微一點都不想動,搖了搖頭。
“不見了不見了,讓他走吧。”
“是。”
侍女看著說完就眯眼睡過去的明微,嘆了聲氣,便轉身出去回話。
站在廊下的那道身影在入目一片白中有些突兀,身上有些寬大的棉袍很不合身,但卻是新的。
侍女喚了聲,程厲轉過頭去,他沒動,只是望了眼殿內,抿了抿凍裂紅腫的唇。
一眼畢,程厲好似不再想知道昨夜那個答案了。
她為什麼願意救他。
程厲沒有猶豫,轉身往外走。
侍女一愣,見他要走,連忙喊他,程厲卻沒有再回頭。
風雪送少年,此去志滿天。
那樣瘦削單薄的背影,此刻,開始瘋狂生長不斷向上的決心。
是賭局,亦是執念。
只不過年少一次莫名的相遇,身份尊貴者轉眼可忘,可於絕望境地之人而言,卻如同驟然璀璨的微光,是日後終其一生的期望。
只一眼,終餘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