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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的路上，雲霧繚繞。
溼漉漉的霧氣撲面而來，頭髮、衣袖上都沾滿水汽，從上往下看松林如濤，層層疊疊地簇擁在一起晃動著，如同綠色的海洋。
走在陸相聞前面引路的這個人一路喋喋不休，碎碎念著亂七八糟的話，時不時還捉住他問。
“啊……該怎麼跟師父解釋這小孩子的來歷，蒼雲山上好像不怎麼收普通人類小孩兒，乾脆扔過去測下靈根算了——”
“反正再不濟可以扔給十三長老當外門弟子，她最喜歡收徒了……”
“小孩兒，你怎麼不說話？”
“我跟你說，這可是踏入仙門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多少凡人擠破腦袋想來這裡拜師學藝都沒有機會的，你就一點都不激動的嗎？”
陸相聞沉默著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偶爾被逼問地緊了便會簡單應答兩聲。
他感覺好像有一群鳥在自已耳朵邊嘰嘰喳喳的吵，撲稜著翅膀親暱地圍繞在脖頸處，腦子裡全都是這人說話的聲音。
完全沒辦法集中精神去想其他事情。
沒有得到自已想象中的積極回應，祁照君眼角微微下壓，那副模樣看上去有幾分失落，這小孩兒好冷漠，他都沒遇到過這麼難搞的小孩子。
不過好在這人沒心沒肺慣了，非常會自我安慰開導。他在心裡想著，這個小孩子剛剛與自已母親分離，心情低落是在所難免的，所以不想搭理人應當是很正常的事情。
畢竟等到了宗門內，誰人不是要尊稱他一句大師兄？
“哼，算了，不愛說話我就不跟你說了嘛，反正山上還有師父二師弟三師妹四師弟……”
祁照君高貴冷豔地想著。
他下巴都微微抬高了些，看上去無比傲嬌，簡單的情緒全都寫在臉上，讓人一眼就能看穿這個人的心理變化。
陸相聞：“……”
這個人在山上到底是什麼身份，怎麼長到這麼大沒被人打死的？
走近之後，縈繞在山上的霧氣便開始展露出端倪來，它幾乎將這座山的一大半都吞進去，只露在外面平坦略有起伏的基底。若是對這座仙山不甚瞭解的凡夫俗子路過，只從山腳下看，便只會當這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山坡。
山門外執行著精妙的陣法，維持著經年不散的霧氣，兢兢業業地遮掩著仙府大門，無數層石階攀援而上，徑直插入雲霧深處。
朦朦朧朧的霧影看上去縹緲清冷，帶著不染凡塵的神秘感，仙人隨手凝出的一道雲霧屏障，便輕易隔開仙凡兩界。
陸相聞起初走地還算四平八穩。
往上走了數百層階梯後，他的腳步就逐漸慢了下來，額頭生出薄汗，倦怠感少見地從心頭蔓延，開始有些明顯地力不從心。
身旁那個帶路的白袍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就消失在視線中了，興許是走地太快了，一直衝到了最前方。
溼潤乳白的霧氣擦過臉頰，耳畔驀然響起模糊的聲音，是將他安置在床榻上悉心照料的女人低聲的呢喃。
帶著濃濃的不捨與哀怨，聽上去足以令世間任何一名孤苦無依的遊子忍不住停下腳步，掩面落淚。
“孩子，不要再向前走了，累了就回家休息吧，孃親永遠都會在家中等你。”
“不要勉強自已，我的孩子啊……”
“回來吧，孃親後悔丟下你離開了，是我的錯，我這就帶你離開這裡，離開這個荒山野嶺，我們這就搬去熱鬧的城鎮裡生活……”
一雙白皙柔軟如凝脂的玉手伸出。
容貌漂亮的女人衣著華貴，她眉心花鈿殷紅似血，長睫顫動著又哭又笑，跌跌撞撞著從側面的石階上跑來，想要一把抱起陸相聞。
這一畫面映入眼簾後，不知為何，陸相聞猛地便覺得心口一窒，他微微停頓了下步子，心口升騰起某種彷彿不屬於自已的情緒。
那好像是這具身體裡屬於原本靈魂的情緒。
委屈迷茫，害怕惶恐。
在得到了自已最親密的人承諾後，稚嫩的內心經受不住誘哄，便忍不住心生退意，想要去重新伸手碰到那個甜蜜的溫柔鄉。
“她已經走了，並且將你留在了原地。”
“你眼下最好的做法便是藉此機會進入這個宗門，然後生存下去。”
陸相聞平靜地告訴著自已。
對事實直白的描述勝過一切蒼白的告誡，靈魂中躁動不安的部分又陷入沉寂，可是那股淡淡的迷惘哀傷卻始終揮之不去，絲絲縷縷地纏繞在心臟上。
腳步繼續向前走動，那哀怨女子的模樣逐漸變淡，漸漸消散在了雲海霧氣中，風輕輕吹過，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過。
果然是幻覺，看來是仙門對造訪者的考驗。
印證了心中的猜測後，陸相聞便不再多想，他抬眼向上看。
只見前面的霧氣已經很淡了，幾乎快要瞧不見，氣勢巍峨的仙門已經隱隱約約露出了個雛形，莊嚴神聖而不可侵犯，一磚一瓦都盡顯底蘊風範。
這個時候他是真的已經十分疲憊，全靠意志力支撐著身體，才能不讓自已摔倒下去一頭栽在地上。
汗水幾乎滾落進睫毛裡，陸相聞眨動眼睛，身側突然冒出一張臉，狹長的眼睛裡帶著關心，猛地湊近了問他，呼吸幾乎打在他鼻尖上。
“還走得動嗎？”
“忘記跟你說了，這山門前有九百九十九道石階，十三長老畫的陣法埋在地底，能夠根據登山尋仙問道之人的內心生出千萬種幻境，被幻境拉走的話，則百年之內再無踏上這石階的機會。”
凡人一生不過百年，碰壁一次就再無仙緣。
“你覺得我能爬得上去？”
祁照君聽罷笑笑。
那聲音聽起來非常輕鬆，他眉眼間還掛著不甚在意的寫意風流，看起來完全不把這所謂的考驗當成什麼棘手的難題：“區區這點小事，我覺得應該難不倒你。”
這小孩兒挺合他眼緣。
上次見到的幾個合他眼緣的宗門弟子，沒用多久就打穿了外門弟子的門檻，一下子擠進內門來了，所以祁照君覺得儘管對方年紀小了些，但是未嘗不可以透過這段路。
陸相聞甩了甩腦袋，眸子清醒許多，他嘴唇壓成了一條線，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但不知道是不是被對方那糊弄小孩兒的話哄到了，又沉默著抬起步子來，一步一個腳印踏在臺階上，
山風習習，林葉晃動。
祁照君笑眯眯地看著陸相聞走在前面，他沒有告訴對方的是，只要完整踏過這九百多道石階，就能夠自動成為蒼雲山裡的外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