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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連下數日，淅淅瀝瀝，寒涼入骨，悄無聲息的捲走了秋日院中的最後一點花香。
不遠處山峰聳立，松林靜穆，偶有微風拂過，濤聲陣陣，令人心曠神怡。
水滴從樹葉上滴答滑落，砸在青年蒼白瘦削的手背上，他握傘的手指骨節分明，青色的血管明顯。
陸相聞始終跟在他身後兩三步，視線掃過盤旋而上的泥濘山路，而後又落在身前這人濺了泥水的衣襬上。
看著髒兮兮的泥點子印在上官醉玉雪白的衣衫上，陸相聞心頭總會浮現出莫名的想法。
他不該是這樣。
他就應該是那種坐在軟轎子裡的貴公子，快要休憩的時候只要眯著眼，便有小廝為其蓋上柔軟華麗的毯子，不必經風吹雨打，舒舒服服的就能看完一輩子的風景。
上官醉玉雖說看起來身子骨病弱，但走起山路來步子卻很穩，他的聲音清脆好聽，像是玉石碰撞的聲音。
“古剎寺的香火旺盛，但是方丈一直不同意修這裡的山路。”
山路狹窄崎嶇，多一個人並排走都困難，更別說抬轎上山了。
陸相聞替他撩開擋住路的過於茂盛的枝葉，有些不解，問道：“為什麼？”
上官醉玉朝他笑了笑以示感謝，“因為方丈認為那會驚動山上的山靈。”
“但是寺中祈願又多靈驗，所以縱然這泥路崎嶇，多年來，古剎寺的香火卻也仍然是源源不斷的。”
待兩人行至山頂寺門口的時候，雨勢已小了不少，從上往下看，濛濛的細絲如針如線，將整座城都籠罩在一片迷離的煙雨中。
——“咚！”
在雄渾厚重的鐘聲裡，兩人一同進了寺。
雨天路滑，前來上香的人格外少，寺裡看起來便冷冷清清，一棵參天的菩提大樹立於院中，上面綁滿了無數紅絲帶，已被雨水打的深紅。
曲折幽深的長廊盡頭，上官醉玉碰到了在此站立聽雨的老僧。
老僧記得他，也知他來意，朝他微笑，明知故問道：“施主可是來還願？”
上官醉玉點頭示意，態度恭謹：“替家母還願。”
他被小沙彌請入了殿中去還願，留下陸相聞一人在屋外，跟那面容如枯木般老態龍鍾的老僧一同聽雨。
雨聲淅瀝，老僧閉著眼站在屋簷下，聲如遠鍾般悠遠。
“施主覺得這雨聲如何？”
陸相聞沉默，側頭看向他。
老僧仍是閉著眼，身披金紅袈裟，像座金燦燦會發光的雕像一樣，只有唇部翕動著。
他也不等陸相聞回答，只是自顧自的接著問：“那，這院中草木如何？”
陸相聞頓了片刻，緩緩道：“枯枝殘葉。”
老僧手持念珠，睜開眼睛，同他對視道：“老衲閉著眼看時，看到的就是一池春雨，滿目榮華。”
“禪不在目，而在心。”
“施主的禪亦如此。”
夢裡支離破碎的記憶裡，來人面容模糊，背景單薄，無盡長階染血，黑霧鋪天蓋地，惡鬼從深淵爭相爬出，撕扯著他的靈魂墮入無間。
透過神殿的未名湖，陸相聞看不到自己的過去，他只依稀記得自己的名字，甚至不清楚自己來到神殿的原因。
從有記憶的那天起，他就已經在形形色色的世界中穿梭了，他周圍從來不乏有人相伴，可無數人來人往，如潮水般湧來，最後又皆如潮水般散去。
只是記憶中的那道影子，在無數輪迴裡愈發清晰，鐫刻在骨子裡似的，隨著歲月的流逝，刻痕愈發明顯。
上官醉玉上了幾炷香，還完了母親的願後，起身就準備離開。
他手放在門上，就要推開門的時候，剛好聽到了將軍大人那罕見的略帶迷茫與稚氣的發問。
“那，我還有機會見到那個人嗎？”
上官醉玉：？
這是誰？
將軍大人的夢中情人，還是青梅竹馬？
老僧似乎是回頭看了廟堂中的佛像一眼，眉眼帶笑，渾身都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人生何處不相逢。”
——“吱呀——”
上官醉玉推門而出。
陸相聞的視線落在他身上後，莫名心神一定，整個人很快便從繁雜的情緒中抽離了出來，幾秒間又恢復成了那副冷漠的不近人情的面孔。
上官醉玉身上彷彿就是有那種魔力，能夠讓他覺得自己活在現實，而非夢境。
此刻，那人吊著雙好看的眸子，輕笑的漫不經心：“將軍大人，您算姻緣吶？”
他指了指兩人頭頂的菩提樹：“看見沒有，上面繫著的紅絲帶上都寫著戀人的名字。”
“您要是不介意，大可帶著心儀的姑娘來這兒拜佛許願，扯一條紅絲帶。”
“古剎寺的香火，可是靈驗的很。”
陸相聞沉默片刻，解釋道：“沒有心儀的姑娘。”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解釋，可是又覺得自己不解釋的話，眼前這人勢必要誤會些什麼。
秋雨蕭瑟冷清，停停下下，如今已是歇了下來，兩人並未過多停留，趁著雨停便下了山。
下山途中，上官醉玉抑制不住好奇心，在陸相聞身邊轉來轉去，旁敲側擊的問道：“既不是姑娘，那你問方丈尋的是什麼人啊？”
許是漸漸察覺到了陸相聞對他的縱容，上官醉玉慣會玩那套見風使舵的把戲，愈發得寸進尺起來。
陸相聞伸出一隻手，摁住上官醉玉的肩，不讓他在路面溼滑的山路上來回亂走。
他眉眼染上一層無奈，在暮靄沉沉中多了幾分煙火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柔和了不少。
“是一位很久沒見，早已記不清的故人。”
那看起來就是舊情未了啊！
上官醉玉聽此不再瞎折騰，只是在下山的路上時腦子裡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想法。
這故人得是有多大能耐，這麼長時間過去了都能讓陸大將軍念念不忘？
那萬一有一天陸相聞找到了他這位苦尋多年的故人，他這位假的夫人是不是會被慘遭休棄？！
一時之間，深宮宅鬥、母憑子貴等各種系列的悲情故事在上官醉玉腦海中輪番上演。
短短几秒鐘的時間，上官醉玉的腦子裡閃現出無數畫面，彷彿已經看到了不日後自己被迫驅逐時的淒涼場景，頓時整個人都變得格外喪了起來。
陸相聞看了一眼氣壓突然降低的上官醉玉，不明所以。
上官醉玉眼神幽幽，像是深閨裡的怨婦控訴渣男的惡劣行徑一樣，輕飄飄的掃了陸相聞一眼。
鬼知道這個木頭腦袋裡想的是什麼絕色美女。
陸相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