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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歡一口氣跑出好遠,蹲在路邊平復了一下心情。
嘖,難以平復。
儘管溫柔乖巧如許小歡,也偶爾會有心情煩躁的時候。
深秋晝夜溫差大,她只穿了薄薄的單衣和外套,受不住什麼風,找遍全身上下也就一部快沒電的手機,再無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
天空開始飄雨。
許歡身上帶著傷,不想讓別人起疑,更不想被警察帶回去。
她找了個角落蹲下,確認自己不被人注意到,從地上撿了一張廢紙,捏在手裡盤弄。
恍惚回憶起初秋時景鶴送她回家。
他給她折了個紙飛機,說它會飛向世界各處。
她看著手裡那張皺巴巴的紙片,不受控制地難過起來。
委屈、難受,在這一刻全部爆發。
那一年的最後一場雨裡,女孩把頭埋進雙腿之間,狼狽又委屈地失聲痛哭。
. . .
景鶴從電影院裡走出來,身後跟著江連和蔣舟一干人。
一群人都是童年時代的玩伴,十幾年前幾乎形影不離玩鬧在一起,後來小學、初中九年過去,人與人之間各自的人生軌跡分開來,江連與蔣舟和景鶴上了同一所高中,其餘的人有的去了別的學校,有人棄學進了工作,有人因為年齡差還在備戰中考。
只有在作業都不算多、工作不多的空閒時間,幾個人才能擠出身來聚一聚,維繫著彼此之間微乎的情感紐帶。
七點鐘放學,七點半開始放電影,到現在也才不到九點。
電影是江連這個幼稚分子選的動畫片,不過出人意料的是,這部不算長的片子相當精彩,除了七八個大老爺們兒一起看兒童片這事略顯詭異外,整體氛圍溫馨又舒適。
景鶴走到商場門口,才發現下雨了。
秋雨一場更比一場涼,細細數來,這場雨過去,就該入冬了。他理了理外套上的褶皺,“啪”一聲撐開傘。
他無論是皮相還是骨相都異常優越,身高腿長,長相干淨清冽,燈光隔著雨霧濛濛地勾勒出少年全身的輪廓,已經惹得一旁的幾個陌生姑娘頻頻側目。
蔣舟感嘆:“這麼多年了,哥們兒幾個裡面最招桃花的,還是景鶴啊。”
他又看了看摟著自己肩膀一臉兇相的江連,緊急補了一嘴:“那啥,你也不錯,很帥的。”
這是實話。江連高挑,也長了張帥臉,差就差在這小子死活不開竅,在搞笑路線上一去不復返,成天和人打打鬧鬧,早就把青澀曖昧什麼的,扼殺在襁褓裡。
江連:“呵呵。”
幾個人笑成一團。
景鶴勾了勾唇角,沒多說什麼。他從小被人打趣慣了的,倒也是一直潔身自好,只當個玩笑聽聽。
有電話打進來,景鶴以為是家裡的,示意他們自己離開一下。
他走到角落,來電顯示“許歡”。
景鶴有些意外。許歡從來不主動與他聯絡,他自己卻是因為作業事項等瑣事找過她兩三次。
他點了接聽鍵。
女孩略帶哭腔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來:“李南遙,我跑出來了……”
景鶴怔住了。
. . .
許歡把事情講了一遍,講到出走那段時,語速不斷加快,就要止不住哭了。給人打電話時的求助之心,在電話接通的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情緒像海嘯時一往無前的風浪,把她那點可憐的心理防線砸了個粉碎。
她一個人找了個屋簷,勉強躲了半個多小時的雨。
地方不大,會有水不可避免地漏進來,再加上此前許歡已經迷迷糊糊在雨裡坐了十幾分鍾,身上的傷口變得生疼。
許歡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不是高燒就是昏在路邊半死不活,意識模糊地給“李南瑤”打了個電話。
甚至到最後,是在靠求生欲在掙扎了嗎?
雨聲夾雜著嗚咽,景鶴聽著,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一樣,半天喘不上氣來。
怎麼會這樣。
她是淹沒在風雨裡的飛鳥,是見不到月光的詩。
“許歡,”景鶴聲音低啞,“你在哪兒?”
許歡身子一僵:“……景鶴?”
她對人聲的反應一向不算敏感,卻在瞬息間辨認出了少年獨有的清冷聲線,腦子裡“轟”地響了一下。是他啊。
“嗯,”景鶴回答,“是我。”
她的聯絡人裡沒有太多名字,一個“J”開頭的景鶴,一個“L”的李南遙,一上一下緊緊挨在一起。她在電話撥出的一瞬就把手機塞到了懷裡,生怕淋壞,手機自己熄屏,應該是按錯了。
她從來沒有給景鶴打過電話,只是每天都要看一遍聯絡人名單裡的那兩個字。
像是,那兩個字能給她帶來什麼特殊的力量。
她慌張,驚訝,又竊喜。
連許歡自己都不知道,這是哪來的喜悅。
只覺得是殘枝敗葉的世界裡,忽然漏進了一縷江南煙雨的春光。
. . .
景鶴擔心她出事,和江連他們匆匆告別,獨自奔入漆黑的夜色。
許歡說她就在自己之前發傳單的那條街,離商場不遠。
手機沒電了。
等景鶴終於在雜草堆旁找到她時,許歡像一隻流浪街頭的幼貓,全身上下或泥濘或溼透,亂作一團。
她沒有抬頭,景鶴便舉著傘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
半晌,他才俯下身,眉眼間落著光亮:“走吧。”
江連屁顛顛去蔣舟家睡了,父母也都不在家,屋裡空無一人。
“我住在隔壁,”景鶴用江連家的鑰匙開門,“這有客房,可以去休息一會兒。”
他在客廳的櫥櫃裡找了找,翻出一套小姨來時新買的還沒穿過的衣服,轉身遞給許歡:“去洗澡,把乾衣服換上,我出去一下。”
他說這話時神情從容淡定,彷彿某個按部就班的家長。
這一路上他都沒怎麼開口,只是安安靜靜地陪她走。
他知道她不會想說話,也不會有那個心情。
許歡“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把許歡安頓好了,他又轉身走進自家門。
景先生和賀女士,正摟著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見兒子進來,齊刷刷飛去兩個大白眼。賀女士說:“臭小子,破壞氣氛,該打。”
“嘖,”景鶴向親媽送上嫌棄,“多大的人了,還天天坐在電視前搞浪漫。”
賀女士:“你管我,我永遠十八。”
他進屋洗了把臉,甩甩手說:“我去那邊睡了啊。”
賀女士丟給他一個抱枕:“滾吧~”
兩家關係好,偶爾兩個孩子都要到對方家休息,鑰匙也是給他們都配好的,沒再讓父母多操心。
只有江連,他哥跑到他家去睡,他能興奮一整天。
景鶴打好招呼,又給賀女士倒了杯水,利落地滾了。
許歡一邊擦著溼漉漉的頭髮,一邊欣賞客廳上掛著的照片。
小姨的衣服雖然是全新的,尺碼卻不太合身,她穿著略有些過於寬鬆。許歡的睫毛上沾著溼氣,灰色的眼睛裡斂去了乖戾,認真又專注。
她生了雙灰色的眸子,如同寂靜樹林中的暮色,折射出熱烈而燦爛的光線,一切的色彩都隱隱約約地劃過。
這是雙哪怕心不在焉,也相當漂亮的眼睛。
“你今晚留下吧?”景鶴坐在桌邊說。
許歡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小聲問:“可以嗎?”
景鶴倒也笑了:“都可以,你想留就留。”
他又不會把她再送回去。
許歡眉眼彎彎:“好。”
他們再沒說過這事,氣氛漸漸輕鬆起來。
落出來的幾縷黑髮彎曲著緊貼在女孩的脖頸上,景鶴掃了一眼,有些侷促地挪開了視線。
許歡指著照片問:“這些,都是江連嗎?”
“認識?”景鶴有些詫異。
“初中同學,”許歡比劃了一下,“初一那會兒,我們班好多女生都喜歡他。”
鬼使神差地,景鶴問了一句:“那你呢?”
“不喜歡,”她坦然自若,“不熟。”
江連是天生的人群中心,走到哪兒哪兒笑聲一片,她這種邊緣人物,可有可無,兩個人同班三年,總共沒打過幾次照面。
景鶴無端鬆了口氣。
“你很在意女生喜不喜歡他嗎?”許歡敏感地抬抬眼,難得有開玩笑的好興致,“別擔心,後來過了幾個月,我們班女生都沒那個心思啦。人家的搞笑,叫幽默,他搞笑,是本能的犯傻。”
兩個人埋著頭笑起來。
. . .
景鶴翻出藥箱,取了棉籤要給許歡上藥。
許歡的膝蓋處已經磨得見了血,白淨細膩的面板把那黑紅的一塊襯得觸目驚心。
他搬了把椅子給她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給她分散注意力。
藥酒滲入傷口,她輕輕“嘶”了一下。
許歡並沒有多討厭這種疼痛,只有這樣,她才能清晰感覺到眼前的世界是真實的。這是出走時闖進的世界,不是一場模糊混亂的夢。
許歡壓了壓衣襬,由內而外的輕鬆下來。
景鶴一頓東拉西扯,從江連的豬頭臉講到燒餅、油條和湯包,卻隻字再不提許歡的出走,也沒說要她和家長聯絡。
從那些隻言片語裡,他已經能瞭解到,許歡就算真出了什麼事,家裡人也不會多管。他知道那對許歡來說是怎樣的黑暗,細菌、微生物和蚊蠅孑孓繁殖歡慶。
“謝謝,”許歡說,“謝謝你。”
可能這個詞她怎麼說都說不夠。
她生長的世界裡寸草不生,一片荒蕪。
只有他匆忙地闖進來,讓她在徹底沉沒之前,看了眼人間的流光溢彩。
景鶴用紗布給她包好傷口,下意識地摸了摸女孩子帶著點溼意的發頂——不帶任何的私人感情,似乎只是生命之間本能的親暱。
“沒事,”他目光清澈,“辛苦了。”
不管怎樣,他一直欣賞她反抗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