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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尤家的孩子，叫尤蠶。”大人指著門外的女孩說道。
夕陽從貧瘠的山脈背後落下，將僅剩的陽光灑在留著雨滴的樹葉上。這是一間灰濛濛的屋子，經久未住，空氣中殘留著塵土飛揚帶來的潮溼氣味。房樑上的蜘蛛網還未被它的新主人打掃乾淨，被風吹得一顫一顫。屋內石板地面上敞開著幾隻皮質行李箱，一個女人手戴袖套，拿著一隻快要散架的掃帚，微笑地望著門外探出的這隻小腦袋。
旁邊用破布墊著木椅坐的是另一個小女孩，她有著一雙單眼皮的眼睛，下巴略尖，些許雀斑點綴在圓圓的臉上，顯得格外俏皮。女孩也好奇地望著門外這個人。尤蠶察覺到二人的目光，往前一跳，跳在了大門前。
“我住在旁邊。”尤蠶想了想，略帶羞澀地說，梳在兩邊的軟發被動作擠壓彎曲，又舒展開來，在空中垂落。
“哦！想起來了，那家付大嬸是有個外孫女兒，”站著的女人用掃帚杆兒虛虛碰了一下頭，用右手指了指小女孩，轉過來對著自己女兒說到：“這是尤家的孩子，住小路那邊，叫尤蠶。”
坐著的女孩好奇地望著門口，這位來客撲閃著長長的睫毛，兩隻肉乎乎的小手揪著圍裙下襬，正拘束地瞧著自己，她便跳下椅子，一骨碌跑到尤蠶面前站定，微笑著大聲說：“我叫龐月！”
尤蠶一眨眼的功夫，對方就立在面前，她看著眼前這位笑容甜甜，身著淡黃色碎花裙的女孩，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可還沒等她說些什麼，龐月就拉起了她的手，親切地說：“咱們都住這裡啦！你以後能多來找我玩兒嗎？媽媽做工，我一個人好沒趣的。”
尤蠶還沒張口，她又自顧自說道：
“我和媽媽今天搬過來的，我問我媽媽為什麼要搬家，媽媽說我要過來在這邊上學。我捨不得我家那邊的滑滑梯，但媽媽說這邊也有好玩的，我以前從來沒有住過大湖邊，現在我看到啦！”她嘻嘻地笑著，尤蠶只覺得她的眼睛好亮。
龐月看著她的眼睛，說：“尤蠶，你家裡真的有很多蠶嗎？”
“媽媽說這邊有很多蠶寶寶，可是我沒見過。”
她聽了這話，頓了頓，但她總算有機會說話了，她說道：“是呀，我家裡很多蠶呢。”隨即又笑了，“嗯我可以帶你去我家看，我外婆可會養蠶了，其他人的家裡的蠶都不如我家的漂亮！”
掃地的女人一直在細心聽這初識的二人說話，聽到這話的時候不禁笑了：“是嗎？哎喲，你外婆可真厲害！”
尤蠶看著眼前這個跟媽媽一樣大的女人，見她有意逗自己，不好意思地也摸著鼻子笑。
“我們今天得收拾，然後媽媽才能讓我跟你玩兒。”龐月笑嘻嘻地望著尤蠶。
遠處的大黃狗開始叫，似乎在有意催促尤蠶回家。尤蠶蹦蹦跳跳地走在殘花落葉鋪實的小路上，高興極了，盤算著以後能帶這位新朋友去哪玩兒。
（二）
狂風催促著落葉，打著旋兒繞到院子角落，在那裡消散了。窗外是漆黑的天空，尤蠶枕著外婆用蠶沙做的冰涼枕頭，睡得正熟。這是夏天的一個夜晚。
她夢見黃昏時分，自己站在自家的木製洗臉架前，被外婆抓著肩膀洗臉，瘦瘦的肩膀正好到木架最上層，原來這是自己小時候。門口掙脫了繩子的大黃狗扒著門框，耷拉著大舌頭正望著她。媽媽在裡屋摔東西，外婆邊擦邊抱怨，說：“這麼大了還非得吃棉花糖，尤蠶你可不可以去買棉花糖”但尤蠶掙脫著，心心念念要去和龐月找山洞，因為龐月告訴她上次看見的山洞有矮人就在這時候，媽媽衝出來告訴她這不可能，因為有破壁機正前往山洞，揚言要殺了矮人。
咚，咚，咚。破壁機開了工。
尤蠶睜開了眼睛，才發現是窗戶發出的響動，月光順著窗沿灑下來，投落在睡眼惺忪的人兒身上。緊接著尤蠶看到了窗外的人，瞌睡一下子就沒了，她驚喜地跳下了床，唰地開啟了窗戶，探出頭去：“龐月，你怎麼來啦！”
龐月穿著寬鬆的大背心，下身一條印著青蛙的大褲衩，披頭散髮，面帶紅暈，她抹開被少許汗漬浸溼的劉海，舉著手裡的東西，看著尤蠶高興的說到：“禮物！”
尤蠶用力完全推開窗戶，拉著龐月跳進屋裡，然後關上窗，二人坐在了尤蠶的床上。尤蠶接過包裹，邊用手開啟緊緊包裹的塑膠袋，邊抬頭望著龐月說：“你媽媽不是送你出外省旅遊了嗎？怎麼今天回來了。”
龐月擦擦滲出來的薄汗，勾起嘴角，“這不是看某人可能想我想得厲害，就回來陪陪我家”龐月愜意地雙手向後撐住床，仰著頭拉長聲線，如往常一樣，千迴百轉地叫著尤蠶的名字，“小蠶兒了嗎？”
尤蠶看得出來她龐月心情很好，心情好的時候能就愛逗尤蠶，尤蠶停下拆禮物的手，撲出去撓龐月，龐月大叫一聲，往後一倒，二人壓得床板吱呀一響。
“說真的，幹嘛這麼早回來。海邊不好玩嗎？”尤蠶輕輕捂住了龐月的嘴巴，做了個噓聲的動作，而後又很快放下來，躺在龐月身邊問。
“不好玩，我發現了，都是水，跟湖壓根兒差不多。”
“你見著你爸爸了嗎？”
“嗯見著了。”
“怎麼了，不高興？”
“高興什麼呀，人家剛送完新老婆，回頭偷偷來接我，我話都不想跟他說了。”龐月興致缺缺，單手挑起散落的髮尾，撥弄著說道。“後來在他安排的旅館呆了三天，我實在無聊，呆不下去了，就回來了。”
“旅館？”尤蠶吃驚地小聲說道：“怎麼會是旅館。”
“那你指望能給前妻的女兒安排什麼房子呀？小笨蛋，”龐月翻起上半身，用髮尾去挑弄龐月的眼睛，“住他家去嗎？”
龐月抓住她的手，躲閃著問：“那溫柔的方女士沒審問你嗎？”
龐月聽見方女士就頭痛：“哎喲，別說了。我說我想她了，她不信，我說我想你了，她也不信，管他呢，反正我回來了。”她將頭埋進尤蠶的小被子，悶悶地說道。
尤蠶目光柔柔地看著她，小聲地說，“出發前兩個月激動成那樣了，你那話誰信。”
龐月一聽這話就尷尬地抱頭，“哎別提這茬了啊，這件事過了。”
二人都沒說話，安靜地並排躺著，過了一會，龐月說：“你那禮物還拆不拆了！不拆我拿回去了。”
尤蠶聽了這話好笑，又開始拆包裹。
“你為什麼裹地這麼緊？”
“還不是你的寶貝金貴，我去了好幾個書店，問了好久才找到呢。”
尤蠶終於把書拆了出來。這是一套國外的兒童讀物，剛出系列第六本，第一本是在龐月家看的。尤蠶初讀這書的痴迷程度讓龐月無比驚歎，又驚歎這樣大了還愛地如此真切，但嘲笑歸嘲笑，此後出的幾本都是龐月想方設法買了送的。
尤蠶不可能買課外書，除了沒錢之外，外婆也不贊成讀這種以供消遣的書。但龐月在家的待遇與尤蠶截然不同。
“那個方家操事的女人拿得起，放得下。”外婆這樣評價龐月的媽媽。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性情，龐月就算成績不好也沒事，而且玩具一大堆。龐月看著尤蠶開心地翻開新書，微微笑了，她盯著尤蠶看了一會，也小聲說，“其實在家裡就很愉快，有媽媽，還有你。”
她又躺了回去，望著天花板說，“既然是別人的爸爸，那我不要了。”
龐月停下翻動，將書包好放在床頭櫃上，拉著龐月的手，湊著她躺著。
龐月拉過尤蠶纖細的手臂看了看，問：“你媽這兩天又打你沒？”
“沒，我沒犯錯，幹嘛打我。”
“那就好，那回真把我嚇慘了。”
屋外的風停了，大人們都在沉睡，月亮捨不得落下，照耀著角落裡並排躺著的兩顆星星。
“爸爸走了，她不高興。”尤蠶說。
龐月偏過頭看她，問：“你想你爸爸麼？”
“不想。”
二人沒再說話，她們聽著阿黃睡覺的呼吸聲。
尤蠶又湊近了一點，問：“溫柔的方女士知道你來找我了嗎？”
“知道啦，操心的尤女士。”龐月按過了她的頭。
夏日的蟬也聽信了微風“睡吧，睡吧”的低語，隱沒在了黑夜中。
“過去一點，我想蓋你被子，突然覺得好涼。”
“嗯，晚上嘛，會降溫。”
“好想在你床上睡一覺。”
“不行哦，你要回去陪陪方女士。”
“好嘛。”
“等下我送你。”
龐月本來還很困，聽到這，想起什麼了，笑著看向尤蠶，“得了吧，上次我倆看完鬼片，你送我我送你的場景還要再重演一遍嗎？”尤蠶也想了起來，跟著笑了，她側躺著，後仰著頭，看著龐月說，“我現在不害怕了，所以你害怕，我得送你。”
龐月輕蔑地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我也不害怕。”
“不行，女孩不能走夜路。”
“這麼近，害怕什麼。”
“不行。”
“那你讓阿黃起來，它送我。”
尤蠶撲哧一笑出聲，“你是一點不客氣，阿黃要自己睡覺的。”
龐月沒再說話，舒服地埋在尤蠶的被子裡。又過了一會，月亮也落山了，屋裡維持著令人安心的寧靜。
“你給我把被子蹭髒了。”
“尤蠶！你就這麼報答剛送你禮物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