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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自己即將被掃地出門的事說什麼也不能讓姥姥知道了，姐姐需要高昂的醫藥費，更不能回去給姥姥增加負擔。自我掙扎了一夜的葉洋終於還是妥協了。
葉洋主動聯絡了鄒昌海，約好了去醫院的時間。
“洋洋，你終於想通了。其實爸爸不是不相信你和你媽，不過是給你奶奶一個安心兒而已”，出了醫院，鄒昌海面對葉洋自知愧疚難當，不得不強行解釋著。
葉洋懶得多說一句話，任鄒昌海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自己的母親已經去了，是永遠也不會知道的，至於其他人，只要他不說也都不會知道，這屈辱就讓他一個人受著吧。
一週後，鄒昌海拿著DNA親子鑑定報告單一身輕盈的走出醫院，與其說是鄒老太需要一份安心，他又何嘗不是？雖然對葉玲的為人一百二十個放心，但當他突然得知自己還有個兒子時不只是驚愕，也有過質疑。如今報告單上的“支援鄒昌海為葉洋的生物學父親”徹底安了他的心。
“你怪爸嗎？”鄒昌海愧疚問道。
“我還得靠您養著呢，能怪您什麼？”葉洋略帶自我譏諷道。
鄒昌海不再說話。
空氣凝固了許久，葉洋突然問：“你還記得迎迎嗎？”。
“她不是在老家和你姥姥一起生活嗎？”
葉洋激動的說：“她是您和我媽一起領養的孩子，她也應該是你的女兒，她和我一樣”。
“怎麼提起她了。”
“我姐姐葉迎，她得了白血病。”
鄒昌海愣了一下，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聽說是我來B城沒幾天的事。”
“唉！”鄒昌海一聲長嘆：“造化弄人啊!”
鄒昌海連連搖頭嘆惜一陣之後不再說什麼，在這短暫的沉默中葉洋已經什麼都明白了，微張的嘴合上又張開，嘴唇微動了一下又閉上，顯得有些侷促，兩個人都不說話，默默的走著，良久，葉洋還是叫住了鄒昌海。
“爸，醫藥費已經讓家裡捉襟見肘了，你能，你能……”。
涉及到錢的事總是讓人無比窘迫，一分錢憋死英雄漢，況且這不是一筆小錢，葉洋已經和葉姥姥聯絡過了，既然葉洋已經知道了葉迎得病的事，葉姥姥也沒再隱瞞什麼，葉洋知道這種病得做骨髓移植，他在網上查過，這種手術至少要準備二三十萬。
“洋洋”。
鄒昌海知道葉洋要說什麼，他打斷了他的話，但葉洋還是執意說了出來。
“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同意做DNA了吧？一來，我姥姥在醫院陪我姐，我確實沒地方可去了，恰好你們用“驅趕”的方式逼迫我；二來我姐的病很嚴重，一日為父終身為父，她也曾是您的女兒，我請求你幫幫她”。
鄒昌海頓了頓了支支吾吾說“洋洋，我，我幫不了她”。
“為什麼？為什麼？她也是您的女兒，您當真見死不救？”
拒絕，也算在葉洋的意料之中，畢竟他們父子見面以來鄒昌海從未向葉洋打聽過葉迎，可是他現在除了鄒昌海沒有別人可以求了，但是當鄒昌海拒絕他時，他還是一股火直竄上了腦門。
“洋洋，一家人過日子不是一人獨掌大權，是要商量著來的，想要治這個病不是小數，爸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要供你和皓皓上學，要贍養你奶奶，身上的擔子不輕，我顧及不了所有人”。
“你是怕秋姨？還是顧及鄒明皓的奶奶？”
“人生有很多不得已，葉迎得這種病我很難過”鄒昌海說到此深深的吸了口氣，“這種病即便是有錢也不一定能治好，骨髓移植是需要配型的，她的父母在哪裡我們都不知道，我救不了，你也救不了”。
“配型可以去找不是嗎？只要你同意幫她，並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啊！”。
“洋洋，我們都該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對外人你可以這麼說，但是葉迎也算是你的女兒，你也抱過她啊！”
葉洋有些激動，已經控制不住的哭出聲來，鄒昌海站在一旁一臉為難，手足無措。良久，鄒昌海因為工作的事，也只得囑咐葉洋早點回學校，自己便匆匆離去了。
街頭上嘈雜喧鬧，葉洋失魂般的站在馬路旁綠化帶的草坪上，滿眼失意的望著大街上的車水馬龍，腳尖下三兩片微黃的葉子被九月末的風捲動的翻滾著，一會左一會右，風向似乎很不穩定，失意又焦急的葉洋此刻彷彿就像這風，沒有了方向。忽的一片落葉鑽進葉洋脖頸裡，葉洋被頓時激起一絲絲涼意，他拿下落葉放在掌心，忽的一下落葉又被吹走了。
他沿著馬路走著，一直走，什麼都不想幹，甚至連天逐漸黑下來他都沒有察覺，邊走邊回想著與姐姐美好的過往，想著想著就會溼了眼眶，他猛吸溜著鼻子強行將奔湧的淚咽回去，就這樣，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不覺終於走到了學校，見學校大門緊閉，他方查覺原來已經過了晚上十點了。
學校十點準時關大門，校門是進不去了，他索性坐到牆根下。涼風颳起，葉洋裹了裹外套，雙臂緊緊的環抱住自己，閉上眼睛打算就這樣過一晚了。
“喲！葉洋？”
突然有人喊自己，葉洋睜開眼睛，兩個男孩正站在自己面前端詳著自己。
“江一林？你怎麼在這？”葉洋驚問。
江一林和朋友陸威海吃海喝完正好路過。
“你這是回來晚了進不去大門了？”江一林取笑道。
“是”。
“你不是和鄒明皓一家的嗎？他每天回家你怎麼不回？”
“不想回”葉洋有些不耐煩道，一提到姓鄒的一家子，葉洋就沒一點好脾氣，“你們要是也沒處去，這牆根就給你們吧，我再找個牆根蹲”說著就要走。
“大林子，你啥時候認識的新弟弟？貌似脾氣不大好呢”和江一林站在一起的陸威打趣道。
“牆根有什麼好蹲的，不如跟我們回去吧”江一林。
深秋的夜確實挺冷的，風也越來越大了，雖然他與江一林只是見過幾面並不熟悉，與另外一位陸威剛剛認識，但此時校門進不去，回鄒昌海那裡只會讓自己更加尷尬，蹲牆根又確實冷的透骨，於他而言不如跟他們走算了。
江一林的住處只是一套兩居室，他不喜歡太大的房子，他嫌空得慌。
進到屋裡，陸威是常客，跟到了自己家一樣放下書包就奔洗手間沖澡去了。葉洋坐在沙發上捧著江一林倒來的熱水捂著冰涼的手。
江一林也坐了過來，他假裝認真端看著葉洋，葉洋疑惑的看向他，而後江一林打趣道“眼神溫和有神，印堂開闊，頭髮有光澤，不像是夜不歸宿的主啊，怎麼就給鎖外邊了呢？”
“那天我頭一天來不認路，你騙我走了一大圈冤枉路，後來你又不分青紅皂白打了我一巴掌，再後來你竟然幫我打了一架，然後就是今天又幫了我，我們倆這一來一回的也算扯平了”葉洋。
“哈哈哈”江一林被逗樂了，“你要是想說謝謝，就直說”。
“謝謝！”葉洋是個爽快人，讓直說就直說。
“呵”江一林自覺很搞笑，心道這貨真是又憨又楞。
葉洋感覺手裡的水不是很熱了，咕咚咕咚一口氣缺灌了下去，一杯熱水下肚反倒叫醒了餓了一天的腸胃，肚子裡竟“咕咕”的叫了起來。
江一林疑惑的看向他“你沒吃飯？”
“渴的，再喝一杯就好了”說著自己又去接了一杯熱水。
“你逛蕩到學校大門都關了，怎麼飯還沒吃？”江一林邊說著邊從冰箱拿了一袋麵包扔到他懷裡。
這時陸威衝完澡出來了，他扯著嗓門喊道“小弟，你先洗，一會咱倆先睡”。
江一林哼笑一聲“你這算盤籽扒拉的都震到我耳朵了，你要是發情找你家那位去，別到處禍害人”，轉而對葉洋道“別理他，你要是跟他睡，保你後悔到下輩子”。
對於江一林的話葉洋是一竅沒通，不就睡個覺，後悔個什麼？正尋思著電話響了，家裡打來的，他趕緊出門去接電話。
屋裡只有陸威和江一林兩個人，陸威湊到江一林跟前小聲嘻笑說“你別說，這小子看著傻萌傻萌的，挺可愛”。
“我可跟你說啊，你別瞎招惹人，人家可是良家婦男，和你不一樣”江一林警告。
“我怎麼了？我不過喜歡男人而已，有錯嗎？”
“沒錯，但是他跟你那些男伴不一樣”。
“嘿，你這麼護著他？不招惹不招惹，玩笑而已”。
江一林和陸威倆人閒聊著，沒一會葉洋接完電話進來了，他雙眼通紅，徑直走向江一林，右手不經意的揉搓著左手，想要說什麼，但嘴巴好像被什麼東西粘住似的，遲遲張不開嘴。
“你幹嘛？”江一林見他突然這副樣子懵圈了。
幾經掙扎之後，葉洋終於張開了嘴“我要回家，能幫我找輛車嗎？”
“回家？這麼晚了就住下唄”陸威插話道。
“我回老家，著急”葉洋。
“什麼緊急的事，大半夜的就走？”江一林滿心疑惑。
“要是不能，我想別的辦法”葉洋說著背起書包就要走。
“別呀，找找找，你先坐下，我這就聯絡”江一林忙道。
“別找太貴的，我，我錢不夠”葉洋支支吾吾，接著又說“明天幫我請假”。
江一林簡直被他氣笑了，陸威也聽笑了。
江一林聯絡了一個社會上的朋友送葉洋回家，一切安排妥當，江一林轉身一看，自己扔給葉洋的麵包沒有帶，他哎呀一聲：“他沒帶麵包”。
“沒帶沒帶唄，還能餓死他？”
“他晚上沒吃飯”。
其實是一天都沒有吃飯。
在陸威的認知裡，江一林還沒有這樣關心過一個人，他忍不住問：“我說你們啥時候認識的？”
“不久前”
“不久前？那也沒多熟啊，為什麼幫他？”
“他著急啊，你沒看眼睛紅紅的，都哭了嗎”？
“艹，咱們剛認識那會，我求你辦事，那會我也著急啊，你是一百個不管，怎麼到他這，就轉性了？”
確實，放到以前就江一林這混不吝的脾氣，這種閒事他才懶得管，用他的話說就是“去你丫的，關爺什麼事？”可今天，他卻管了，還管的那麼理所應當，順其自然，想一想自己竟有種中邪的感覺。
“你丫不像好人”，江一林想了一下憋出了句實話。
“那，那，那他像好人？”陸威有些氣急。
“你看他那傻不愣登的樣，反正壞不到哪去。”
“呵，想不到你也知道好人壞人啊？”傻不愣登這詞陸威認同。
江一林安排的人直接把葉洋送到村口，因為有別的事，來不及去家裡坐坐就著急返回了。葉洋才一進村便碰見鄰居李嬸，電話中家裡人告訴他葉迎病危，透過李嬸才知道原來是已經過世了。
因為再也付不出醫藥費，葉姥姥不得已為葉迎辦了出院，回到家裡，葉姥姥就開始到處張羅醫藥費，親戚鄰里的之前已經該幫的都幫過了，再想籌集一筆費用談何容易？葉姥姥費勁周折仍是借錢無門，便想到僅剩的三間破爛小瓦房，房子雖然不值錢，但有宅基地在，有意向的人便紛紛上門來看房子。
事情讓葉迎知道了，葉迎是個堅強、倔強、清高的女孩，她絕不允許家裡因為她而居無定所，她也早已看不得姥姥為自己的病日日以淚洗面，到處求人，一個決絕的想法早已在她心裡生了根、萌了芽，而這一次，清楚自己病情的葉迎不再猶豫了，趁姥姥不在家，毅然決然的喝下了家裡除蟲用的農藥。
鮮紅色的棺木已經停放在院落中，葉姥姥癱躺在炕上，乾癟的眼眶已經再流不出淚來，只是紅腫的嚇人。
逝者無聲生者哀，此情此景葉洋話未出口已經泣不成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