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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墾良城的街頭，人流並不算多。街道兩旁的店面部分是陳舊的，磚瓦牆的外漆已經褪色，路邊的攤販們擺放著簡陋的攤位，賣著一些廉價貨，城市馬路鋪著磚石的路面已經破損，偶爾還會存在一些凹凸不平的地方，不少車輛從狹隘的人行道口中央駛過，小心避讓著來往的行人和商販。
街頭邊緣，幾個髮型怪異的小夥點菸抽菸，倚靠在一輛黑色的轎車旁，十分有興致地交談著什麼。
其中一名小夥子興奮地說道：“你們看，老爹總算答應給我買了一輛新車。”
“我去，柏賴，這輛車價格可不低，你父親是怎麼想的？”另一個小夥子驚訝地問道。
“老爹撈了筆大生意，賺了不少錢。順手買輛車犒勞下自己兒子也沒什麼問題吧？”
柏賴得意地笑了笑，然後揮舞著手中的菸蒂，順手把它扔到了馬路上，“聽著，今天晚上，我就要開這傢伙去郊區兜風！”
“柏賴，你確定嗎，好像你還沒到考駕照的年齡......”
“無妨無妨，這個破玩意，根本沒什麼好考的，轎車之類的我早就會開了......”
柏賴突然停止了話題，有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等下，你們看，對就是那邊那個人。”柏賴壓低了聲音，指了指不遠的一名青年。
青年披著淡銀色長髮，頭部微微前傾，緩慢地挪動雙腿，手中的柺杖來回擺動敲打著地面，當柺杖敲打到牆壁或其他東西時，他就會轉身改變方向，避開障礙。
柏賴壞笑著對其他小夥“噓”了一聲，隨後就把車前喝剩的汽水罐扔了過去。
丟擲的汽水罐擊中了青年的頭部，掉在路面上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柏賴和他的同黨笑而不語，等待著青年的反應。青年停下了腳步，伸出手中的盲杖敲打著附近的路面——這名青年是盲人。
白色的盲杖敲中了地上的汽水罐，青年沉默片刻，彎腰將它撿起，面無表情地把裡面剩下的汽水喝了進去。
轎車旁的不良小夥看到這一幕後，所有人都忍俊不禁大笑起來。
“臥槽，之前我說什麼來著？他真喝進去了！”
見遠處的青年沒有發現自己，柏賴用手掩著嘴對他的一個同夥說了些什麼，然後就大搖大擺地向青年走了過去。
柏賴故意繞到了青年背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嘿，哲，空明哲。還認得出來我是誰嗎”
那個叫空明哲的青年站了起來，轉過身，第一件事竟然是將鼻子伸到柏賴衣領面前，仔細聞了聞，隨後回答道：
“你已經有很多天沒有洗過澡了。”
柏賴：“啥？”
空明哲：“你身上的氣味很糟，我們之間並不熟悉。”
柏賴：“你是靠氣味來認人的？好吧沒有認出來。咳咳，總之我叫柏賴，住在這座城市的另一頭。空明哲，這名字總沒叫錯吧，你在我們群體中名聲可不小。今天偶然相遇，不妨跟你認識下。你好，你好你好！”
柏賴抓住哲的一隻手，上下來回握了幾下。
空明哲沒有說話，他只認為面前的這個小夥身上的味道很難聞，夾雜著塑膠味，汗臭味以及很濃的菸蒂味，並且從開始到現在，他的行為舉止都莫名其妙。
柏賴：“哦，我得走了，我的那邊那些兄弟可等不了太久。總之，今天很高興能認識你，空明哲，很期待以後我們之間可以禮尚往來。”
柏賴轉身自顧自地走掉了，走之前還向後揮了揮手以示告別，儘管空明哲無法看到這個動作。
柏賴離開後，哲站在原地，剛準備邁出一步，就突然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剛才，柏賴同夥趁二人說話之際，已經偷偷蹲到哲的底下將他的鞋帶死死纏在了一起
遠處再次傳來了不良青年們的嘲笑聲，這是他們一開始就串通好的。
哲從地上撿起盲杖，起身重新系好了鞋帶，並沒有對柏賴和他的同夥舉止做出任何反應，只是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灰，便轉身無視他們離開了。他敲打著盲杖，穿過車輛稀疏的街道，聽著遠處柏賴他們的笑聲隨距離拉遠而稀疏，在繞過數個轉角口以後，哲停了下來，從大衣口袋中掏出了柏賴的錢包——這是他在剛才握手的一瞬間，從柏賴身上順手摸過來的，對他來說，浪費時間去配合一群傻子無聊的惡作劇自然需要付出一定的“演出費”。
“只帶了這點。”確認完錢包內紙幣的紋路後，哲的語氣有些失望，不過這些費用作為今天他出城的車費已經足夠了，可以替他省去好幾天的生活費，剩下的錢正好可以買些祭品。
烏雲低垂於灰淡的天空，濛濛細雨如絮降下，打落在公路溼滑的瀝青路面上。哲站在路邊等候了良久，一輛老式計程車看到他後停了下來，司機開啟車窗說：
“小哥，坐車嗎，去哪裡？”
“城外，去前往墳崗的那條山路，這是你的車費。”
“掃墳啊，好的。來，上車吧”
哲搭上了計程車，坐在車窗旁等候，他聽到窗外雨聲逐漸稀疏，給城外的山區留下片刻的寧靜。前往墳崗的山路並不算太遠，二十多分鐘以後，計程車停了下來。
司機：“好了，車就聽這邊了，小哥你是盲人吧？右車門開啟往前就是去墳崗的山路，注意安全，畢竟這邊去那裡掃墓的人還是很少見的。”
計程車後邊的右車門被推開了，哲拄著盲杖從車內走了下來，後方是公路，他可以聽到大型車輛碾過傳來的巨大轟鳴聲，而他所在的前方便是去往墳崗的小道。
哈墾良城的人一般都會將逝去的家屬埋葬在郊區的墓園，深山的墳崗即使在特定的日子也很少有人造訪。山間的路面在雨後變得泥濘，茂密的樹蔭遮蔽了絕大部分陽光，落葉腐爛的味道瀰漫於空氣中，路邊零星有幾通毀壞的墓碑，透過烏鴉怪異的鳴叫聲，哲判斷這片地方已經很少有人來打理了。若非對這裡的氣息熟悉，一般人不會獨自前來，哲提著一袋祭品，另一隻手拄著盲杖，順著氣息尋找著自己母親的墳墓。
突然，哲似乎聞到了什麼，直接迫使他警覺地睜開灰暗的雙眼——前方，母親的墓旁，站著一個人，一個他盡力避免遇上的人。那個人很早就注意到了他，等哲靠近後熄滅了手中的香菸。
“還活著呢，不容易。”
“......”
“我們多久沒見了，去年？不，好像是前年，嘶......哲，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像不太好，得多注意休息啊，畢竟自那次意外起，我幾乎每一天都擔憂著自己眼盲的弟弟，生怕他哪天一不小心就餓死在街頭呢。也祈禱著將來我們未來還有機會可以再見。你看，也沒等特別久，這一天不就來了？”
“靖......我們之間現在不存在任何一絲關係。”在嗅到面前這個人身上藥物的氣息後，哲剎那間露出包含敵意的眼神。
“好好好，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這樣也挺好。聽說為了徹底與我斷絕關係，你最近改了姓，叫作空明哲，這名字挺順口，很適合你。”
說到這裡，哲的哥哥，面前這個留著灰色長髮的成熟男性，臉上顯露出輕蔑的笑容。
空氣僵固了幾秒，哲做出了簡短的回應：
“你很幽默，跟以前一樣。”
“但是你早就不如以前了。”靖打了個哈欠，披上大衣，從哲側面走了過去，離開前，他厭惡地踢翻了父親墳前陳舊的空碗，沉默片刻後他回頭說：
“不過你至少還沒頹廢到願意為這種人渣獻上祭品。再見，我走了......呵，對了，提醒你一下。明天早上可別在城裡呆太久。”
說完最後一句話，靖又自顧自地笑起來，不辭而別。
兄弟時隔兩年相見，僅僅只有幾段簡短的對話。
或許是雙眼致盲的緣故，在給母親的墓前放了一些祭品以後，哲就站在這裡，一個人，等了很多很久。直到附近空氣逐漸變得冰冷起來，山間樹林傳來悉悉蟬鳴聲，哲才意識到時間已經到了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