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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後，三人來到了老文聖隱居的山腳。這裡並不是荒無人煙，山腳有一個小鎮，而沿著山路往上，也有幾戶人家。劉伯延驚奇道：“大隱隱於市啊。”
魏秦風笑著搖搖頭：“本來這個地方很偏僻，可文元閣商業很厲害，裡面的文人又想接近老文聖，吸收點文氣，都跑這建房子。後來，附近的民眾也聚到這了，成了這個小鎮。最近的太守也知道這個情況，很快這裡可能要多一個縣城了。”
錢得益又被留在了鎮中，劉伯延和魏秦風沿著山路，向著文聖隱居之處而去。漸漸著，房屋變得稀少，後來只看見一個挑著空木桶下山的中年男子。轉一個彎，一座樸素的茅草屋出現在眼前。院內有一株松樹，樹下有一個石桌和四個石凳。沒有井，只有一個水缸。一位老人正在院內徘徊吟詩：“……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遙望齊州九點菸，一泓海水杯中瀉。”
魏秦風上前打招呼：“柳爺爺，你看我帶誰來了。”
老人轉過頭，眼裡一亮：“劉伯延啊。”
劉伯延有點不知所措：“你知道我？”
老人連忙上前：“當然，文人相吸嗎。當初你還小的時候，我在白鹿洞書院看見你一回，就發現你有文聖之資。後來問我師弟，知道你的身份。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真是一表人才。”
劉伯延不好意思：“也比不了你這個老文聖。”
老人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招呼一下，劉伯延兩人也坐了下來。老人嘆了口氣：“老了老了，沒有衝勁了。我叫柳長庚，年輕時經歷的天下動亂，真是你方唱罷我登臺，和過去的歷史有什麼區別呢。從此不願進入朝堂。後來我琢磨出知行合一的觀點，被一群落魄文人接受，舉上了文元閣閣主的高位。對了，你們此次前來有什麼目的嗎？”
劉伯延拱拱手：“聽說您在研究古聖人，我想知道關於聖人的見解。”
柳長庚點點頭：“可以，不過我想收你為徒。當然，你父親是侯爵，文元閣不會讓你操心，下一任閣主會交給我的大弟子陸景行。我只是為了名。”
劉伯延點點頭：“陸景行我也聽說過，可惜沒見過面。”
“你剛才上山的時候沒看見一個挑水的人嗎？”
劉伯延兩人對視一驚，魏秦風笑道：“突然幹這個事，我都沒注意。”
三人笑了。劉伯延向柳長庚跪了三下，算拜師了。柳長庚問道：“先說說你對聖人的看法吧。”
劉伯延想了想：“聖人是一個時代內在某一方面達到頂峰的人。他們往往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並堅信不疑。出人的見識使他們對人間更加悲憫。入朝可改變天下，隱世可洞察人間。”
柳長庚哈哈大笑：“那你自己呢？”
“我對世界的運轉有自己的看法，但無力改變，悲憫無法改變事實，我只好流浪江湖，尋求辦法。”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不管你的見解是什麼，我都不關心。但你既有匡扶社稷之心，就要從小事做起。”
魏秦風插嘴道：“別把他又弄到朝廷裡。況且我覺得他對聖人的看法不適用於你。你悲憫體現在哪呢？”
柳長庚長嘆道：“看得遠不一定是好事，萬事到頭都是悲劇。如果你一直在想我還有五十年還是六十年就要過世，往往不會高興起來。我雖為聖人，也落入這個窠穴，只好自我放逐，在江湖中隱居。現在真只能求古尋論，散慮逍遙了。”
劉伯延微微笑了，問道：“那您觀古之聖人，可發現四聖一般多久出現一次。”
“一般五十年，我們倆之間剛剛好。不同時代情況不一樣，四聖可能也不會同時出現。不過天下大亂，群雄割據的時代，聖人出現的最多。最近的，大虞開過前，出現了兩個聖人。”
“兩個聖人就算多嗎？”劉伯延有些疑惑。
柳長庚點點頭：“上古時人口稀少，四聖一眼可以辨別。《史記》的時代沒有出現四聖的概念，但一一數來，在同一個時代四聖都有其人。可後來，人口增多，四聖不顯，根據經驗可知五十年有一聖，可往往找不到。”
“那你真的找到過不被正史確定的四聖嗎？”
柳長庚點點頭：“很難，正史中大人物記載的功績十分明確，肯定不是。我只能從記載簡略的人中找閃光點，還有一些野史。不過我確實找到一個，那就是和我一個時代的兵聖。”
劉伯延一驚：“真的，也在江湖嗎？”
柳長庚搖搖頭：“在朝廷，是第一代靖邊侯。”
劉伯延有點難以置信：“雖說他守邊時沒出現什麼大亂子，但不都靠他的五個兒子和他們手下的精兵嗎？根本看不出他的能力啊。”
柳長庚搖搖頭：“我記得文府是修史的吧，正史中是怎麼記載靖邊侯的？”
劉伯延自然看過史書，回道：“大虞立三年，大遼南下。有邊境馬氏五兄弟馳馬報京，上驚之。五萬京軍赴邊，決戰於河套，大勝之。五兄弟戰功卓越，上欲封伯。然國朝未有一門五伯爵，恐馬家勢大，懸而未決。國師諫言，封五兄弟父馬天初為靖邊侯，世襲罔替，永鎮邊關。”
柳長庚點點頭：“和我瞭解的差不多，難道你不覺得有些疑點嗎？”聽著柳長庚這麼說，劉伯延思考起來，而柳長庚直接說出自己的判斷：“馬氏五兄弟報京，背後肯定受靖邊侯派遣，而他們決戰於河套。河套當時大虞還未完全收復，也就是說他們決戰於大遼境內。就算馳馬，大軍進發，也要二十多天，不可能是他們深入草原六百里，探查大遼訊息吧。這就得出結論，靖邊侯憑一己之力，用未來的馬家軍阻擋大遼大軍一個月，讓他們絲毫無法寸進。這正是他的功勞。況且有五個虎子，他們父親會差到哪去呢？”
劉伯延也反應過來：“確實，國師還提了諫言，很可能他無法探查靖邊侯的情況。馬家軍最初只是馬家莊裡工作的農民馬伕等下人，不到三千人，卻有如此能力。建軍後直接成了大虞第一戰力，潛龍衛花了一天一夜也沒從三千人中斬掉帥旗。如果大虞和趙廣打得更久一點，他都有可能出來三分天下。”
柳長庚撫撫鬍鬚，微笑地點點頭。而劉伯延繼續問道：“兵聖也稱為武聖，那同一代最多有幾個聖人？”
柳長庚說：“看情況。聖只是對人在某一方面能力的評價，世間可能還有樂聖、酒聖、農聖、工聖。但只有四聖對天下影響最大。現在看來，他們一旦出世，都會在史書上留下濃重的一筆。而同一個類別的聖在一個時代也會出現多個。楚漢相爭時，韓信是兵聖，項羽是武聖，都可稱武聖。而東漢末年，董奉、華佗、張仲景不分上下，都有醫聖之位。”
“那一個人會不會同時擁有兩個聖位？”柳長庚奇怪地看向劉伯延，劉伯延趕緊說：“我有文武雙聖之資，但總感覺很玄幻。”
柳長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如此。上古時期，巫聖和醫聖是一體的。後來隨著社會發展才逐步分離。”
劉伯延點點頭，魏秦風插了嘴：“柳爺爺，上古之事不都扔進故紙堆了嗎，現在傳下來的都是一些神話傳說，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的。”
柳長庚站起身：“跟我來。”
三人走進茅草屋，裡面有一個床鋪，還有兩個大書架。一個書架上擺滿了紙質書籍，靠近一看都是各朝的史料。而另一個書架上方是一堆竹簡，下方有一堆碎瓦片樣的東西。而書架旁邊擺了一堆有年份的青銅器。
魏秦風靠近的一些，眼裡冒出了光：“都是龍骨啊，入藥的好東西。”
柳長庚咳了一下：“這不是普通的龍骨，上面有字跡，很可能是上古的文字。那邊的青銅器上也有類似的符號，我也辨別出一些。”
劉伯延疑惑了：“這些東西都是哪來的？”
柳長庚平靜道：“從摸金門那裡買的。他們挖出來但凡有文字的我們都收了，談不攏就臨摹下來，這麼多年下來，得到的字形快能出一個集子了。”
“那你帶我們看這些有什麼用？”
“讓我告訴你們一個被上古文字記錄的一個史實。看看你們有什麼見解。”柳長庚緩緩道來，“那是一個商朝的人，擔任過大巫師，也率領過一萬三千人出擊。她是那個時代單次率兵最多的將領，也指揮了我目前見到最早的伏擊戰。”
劉伯延驚訝道：“三聖！”
可柳長庚的話還沒有結束：“她就是商王武丁的妻子，婦好。”
劉伯延更驚訝了：“還是一個女子？”
魏秦風不高興了：“怎麼了，我也是醫聖，你看不起我嗎？”
劉伯延趕緊搖搖頭：“只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柳長庚點點頭：“當初我翻譯那段文字時也陷入了震驚，甚至懷疑我是不是誤解了其中幾個文字。可後來記載見得多了，就相信了這件事。說了這麼多，你對聖人減少有什麼看法嗎？”
劉伯延點點頭：“女子地位逐朝低下，若她們真有成聖的可能，聖人的數量要翻倍啊。”
柳長庚搖搖頭：“不只這些。我說過，天下大亂時聖人最多，與此同時，君才也是遍地走。可觀前朝，成大事者旁邊都有一些同鄉親戚身居高位，他們能力也不錯，為什麼一家一地就有如此多的豪傑？這樣看來，每個人都有封侯拜相的能力，只是沒有機遇而已。”
劉伯延點點頭。
柳長庚繼續說：“天下也是一樣，不知多少文聖一輩子都在土地裡生活，多少武聖終生未接觸過刀兵。每個人都被限制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學文不成可能學商，為什麼世間還有很多文人皓首窮經也做不了官，卻不想換一條路走走？這樣看來，北方遊牧民族還有可取之處。他們靠武力捕獵生活征戰，勇士往往得到部落的稱讚，每個人都有發揮自己作用的地方。而我們呢？種地種得好的還在種地，彷彿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說完看向劉伯延：“你對未來還有希望嗎？”
劉伯延堅毅地說：“當然有希望，起碼我活著的時候大虞不會滅亡。天下不會一直安定下去，總有我發光發熱的時候。”
柳長庚頷首微笑：“但你依然走的是過去一千年都在走的老路，你懷抱著聖人的觀點看待世間，會覺得格格不入。你只會向我一樣，將不能說出的觀點埋藏於心，最終帶進棺材。”
劉伯延笑了：“此世不成，必看來世。聖人的學說不是敝帚自珍，先秦百家，聖和君都辨不清了，而現在依然能讀到他們灼灼的思想。我們的看法總有一天會被新人發現，在合適的環境下傳遍天下。”
兩人對視大笑，帶著魏秦風也笑了。當天，他們三人還有陸景行在院內的松樹下吃了一頓飯。劉伯延和陸景行初次相間，也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飯後，陸景行匆匆離去，處理山下的商務去了，而柳長庚問道：“要不手談一局？”
劉伯延欣然應允。柳長庚拿出一個棋盤和兩盒棋子，將白子遞給了劉伯延。柳長庚拂了拂盤面，在四角落下兩枚黑子與白子，說：“你先下。”
劉伯延笑道：“我這人最不喜歡走常規路了。”說完，一子直接落在天元上。
柳長庚搖搖頭：“金角銀邊草包肚。我雖然老了，但實力還在，不要放水啊。”
劉伯延笑了：“紫薇正中，天元放之天下，就是最重要的位置。”
兩人開始對弈，竟然對到太陽西斜，大部分時間柳長庚都在思考，劉伯延也在思考，不過思考時眼睛不在棋盤上。終於，柳長庚落下一子，宣佈了棋局的結束。柳長庚笑道：“好久沒這麼痛快的對弈了。文元閣的事務拋給了陸景行，他也沒時間和我下棋了。”
劉伯延拱拱手：“老師，老當益壯，不見當年啊。我們先走了。”
看著劉伯延兩人離去的背影，柳長庚在夕陽中默默坐下了，看著略顯模糊的棋局，嘆道：“英雄出少年啊，他一定放水了，我只勝了半子，就算我刻意也不能湊得這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