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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淡月稀，天明城的雨水暫停之後，久違地一輪朦朧的月色出現了。
段三千抬頭望了一眼，轉頭看著桌子上被封印住的嬋娟。這玉雕裡的東西自從上次被她封印住之後，一直是安分的狀態，今夜有月之後，隱隱便開始有振動。
段三千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這玉雕此刻正散發著淡淡的白光，當真有月色的朦朧感一般。
“仙子稍安勿躁，今晚的月色不好。”
聽到她的話，玉雕振動得更加賣力，彷彿在告訴她快點解開禁錮。
段三千相當和善地一笑，“彆著急，想出來啊，回答我的問題就行，這次希望仙子能想好了再答。”
聽著她的話，玉雕也不動了，連光都彷彿暗淡了不少。
段三千也不管她此刻什麼反應，繼續開口，“你真的是嫦娥？”
玉雕聞言再次激烈的振動起來，一副譴責她的架勢，如果此刻能出聲罵人，那應該罵得挺髒的。
“別激動啊，”段三千依舊是不緊不慢的姿態，“我這是合理懷疑，你究竟是不是，想必你自已心裡有數，咱們清醒了就不該自欺欺人了。”
玉雕再次恢復了安靜，像被段三千說中而老實了。
“可以暫時放你出來，也別想著怎麼逃走，逃不掉的，清楚了嗎？清楚了就閃一下。”
繞後段三千便看到玉雕閃了一下。
段三千滿意的笑笑，雙手做了解印手勢，低聲唸了幾句。只見房間內霎時間一陣光亮襲來，整個屋子亮如白晝，等光亮散去，屋子裡便多了一位女子。
正是那位自稱嫦娥仙子的女子，今日神情再沒有了那日的桀驁與高高在上，淡漠著一張臉看向段三千。
“你想怎麼樣？”
段三千擺擺手無奈狀，“仙子言重了，我沒想怎麼著。”
她聞言表情一時扭曲，既然已經知道了她的謊言還這般喚她，分明就是在嘲笑她。
其實段三千挺無辜的，畢竟少有人真的會覺得自已是嫦娥仙子，她一開始便覺得稀奇，玲瓏還覺得對方有病。
或許真是有病，但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妄想呢？
她忍了又忍，才把脾氣忍了下來，乃至整張臉的神色難看得很。
“當日我用灰飛煙滅威脅你都不肯實話實說，今日就聽話了？”段三千道。
只見她痴迷地看著窗外的月色，“雖然我不是真的嫦娥，但我長年累月地沐浴月色，未嘗不能成為真正的廣寒宮主！！”
段三千點點頭，“沐浴月華確實能增長修為，成為廣寒宮主就誇張了吧？”
“你懂什麼？”
她還是敷衍地點頭，“是是是，我不懂，那便說說你到底是誰吧？”
她沉思片刻，或許是想到自已如今的處境，癲狂之後還是乖乖回答了。“我叫王秋實。”
段三千敲了敲桌子，“那那為何成為現在這個樣子？又為何會出現在這座玉雕中？”
王秋實依舊貪婪地望著月色，似乎想將她佔為已有，又實在狂妄自大。
“此事說來話長了…”
————
王秋實出生在一個並不富裕的農家，家裡實在吃不起飯了，把她賣給了人牙子，人牙子又轉賣給省城的一戶大戶人家。
她幾經週轉，心中早已麻木，未想這竟然是她的造化。窮鄉僻壤有何出息？儘管為奴為婢，也比在鄉下吃都吃不飽要強。
這是王秋實看到主家的高門大戶第一看法，哦，那會兒她還不叫王秋實，那會兒她叫二丫。
二丫剛來那會兒才九歲，瘦得跟條竹竿似的，臉色也蠟黃，吃飯卻比誰都兇，在府裡養了兩個月才有點人樣了。
彼時她只是個掃地的小丫鬟。
她又不機靈，長得也不算出挑，吃得還多，只能被配去當最下等得丫頭。但沒人知道，這已經是二丫早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有飽飯吃，有好看衣服穿，不必在辛勞下地幹活，多好。
她沒有怨懟，儘管有一些姐姐經常欺負她。
這是正常的規則，二丫早就習慣了，在家也經常這樣，何況出門在外的。
有日，在花房當差的琉璃姐姐手滑，摔了一盆府裡大小姐的牡丹，琉璃當下便眼珠一轉，推給了一旁掃地的二丫。
二丫噙著淚默默跪地，小聲地辯解，卻知道無濟於事，這事準是她扛下來，往日一慣都是如此。
誰知這日大小姐剛好有興致自已尋來，看到院裡裡烏泱泱地一片，正中間還跪著個瘦小的丫頭，言語間都說是這丫頭摔了她的姚黃。
“抬起頭來。”
清麗的聲音穿透二丫的耳朵，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好看的人，身上香香的，如仙女一般。
“便是你摔了本小姐的花？”
她這才知道，這位正是府裡的大小姐呢！二丫立刻撲地求饒，“大小姐饒命，花不是奴婢摔的！奴婢只是個掃地的！”
琉璃豈能容她辯解，當下也哭訴，“正是她掃地撞到奴婢，奴婢才摔了的！望大小姐做主啊！”
大小姐不慌不忙地看她們各執一詞，又看方才主持的嬤嬤，“方嬤嬤，你覺得呢？”
方嬤嬤彎著腰不敢放肆，這位大小姐脾氣不大好，現在看著和風細雨的，不定下一瞬便要發作。
“稟小姐，不若一人罰一個月月錢？各自有教訓？”
“哼！”她冷笑，“本小姐的姚黃價值千金，你就罰兩個賤奴區區一個月月錢？”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不敢出聲了。
她走到琉璃的跟前，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好一張伶俐的小臉，好一張伶俐的小嘴。”說著，一巴掌便落了下來。
“啪”的一聲，力氣之大，琉璃的一張臉立刻就腫了。
大小姐嗤笑地掃視一圈，本以為能看到一圈瑟瑟發抖的身影，沒想到卻看到一雙滿含敬佩的目光讓她的身形一頓。
這才看清，這丫頭不是別人，正是方才被冤枉的那個瘦小的小丫頭，正崇敬地望著她呢！
她覺得好笑，不知所謂的小丫頭。
“喂！做什麼這般看著本小姐？”
二丫聞言眼神有所收斂，這才覺出一絲怕意來，“奴奴婢覺得小姐好厲害！”
“哈哈！這用你說。”說著她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二丫，“你叫什麼？”
“奴婢二丫…”
“嘖！真難聽！”只見她偏頭想了片刻，“你以後便叫秋實吧，跟我走吧。”
二丫，啊不，秋實喜出望外，跪地叩謝，完全看不懂其他丫鬟們的同情眼神。
這位大小姐正是當年名動一時的王執風。
傳言這位大小姐有嫦娥之貌，卻沒有一副好脾氣。
“啊，有點印象。”正在安靜聽故事的段三千突然開口，“原來是那位貌比嫦娥的王執風啊？”
“正是！”王秋實驕傲地挺了挺背，“大小姐尤愛著白衣。”
白衣潔，嫦娥貌，私下別人又戲稱心眼針小，堪比母夜叉。
無論外界如何評價王執風，在秋實這裡，王執風永遠天下第一！
不曉得她從哪裡來的崇拜，看王執風的眼神總是熱烈的。王執風老是笑稱她乃天下第一狗腿子，秋實也只是低頭抿嘴一笑。
這是王秋實人生裡最快樂的時光，她跟在大小姐身後鞍前馬後，追隨著她的背影，看她享受著一切該有的榮光。
王家，在江湖上的聲望是不遜色於謝門的存在，只不過一個是術門大家，一個是財比國庫。
太有錢了。
王秋實跟在這樣的大小姐身後，耳濡目染也漸漸矜貴起來，府裡下人也多看她幾分臉色。
只可惜這種時光到王執風消逝，戛然而止。
“傳說王執風紅顏薄命，不到二十一便去世了。”段三千倒是有這段記憶，畢竟此事過去還不算太久，加之王執風的名氣確實大。
“是！天妒紅顏！”王秋實不甘心得很，那麼好的大小姐，偏偏是她！
關於王執風的去世眾說紛談，有說她是被宅鬥陰思所害，也有說她被仇家尋仇，最荒謬的一條便是，她乘風奔月而去了！
想到此處，段三千總算了然地看著一臉陷進過去回憶裡的王秋實。
“所以你要奔月，是為了王執風？”
王秋實頷首，預設了。
段三千隻覺得荒謬，果斷轉移話題，“那你為何會在這嬋娟之中？”
王舒秋實沉默。
大小姐死後，最傷心的不是她的父母親友，而是她這個小丫鬟。秋實覺得整個人生都崩潰了！人生無望。渾渾噩噩地度過王執風的頭七，便也隨她而去了。
別人不懂她的執念，只道她是忠僕。王家厚葬了她，賜姓王，何等榮耀。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執念太深了，還是因為上天眷顧她，王秋實死後靈魂竟然沒有消散，而是飄蕩在人世間。
王秋實一開始記憶還很清晰，時間越久她的記憶就越混亂，但執念卻越深。到後來渾渾噩噩，竟只記得她是嫦娥，她要奔月。
她上一次清醒，是在兩年前，在淮水一畔，頭頂朗月，月色皎潔，她恍惚地睜開眼，看到的正是此等場景。
王秋實欣喜若狂，痴迷地望著月亮，“大小姐，奴婢來陪您了！”嘴裡呢喃著，腳尖一點，就要輕飄起飛，往月宮而去。
卻不想腳踝被一陣巨力拉下來，生生地跌了下來。
這一摔讓她清醒了片刻，王秋實困惑，我不是死了嗎？為何在這？又是什麼東西能抓到鬼呢？
她抬頭四處張望，身後正站著一位穿著黑袍遮住臉面的人，看不清長相。
“你是誰？”王秋實警惕地問。
對方似乎輕笑了一聲，似在嘲笑，讓王秋實有些不爽。
“王秋實？”對方問。
王秋實頓感古怪，莫非眼前的並非人？而是鎖魂的鬼差？
“你到底是誰！”
對方深深地望著她許久，眼神透過黑袍也能堪見深情，王秋實卻有種感覺。感覺對方在透過她，望著其他人。
“不必管我是誰，只是你往後需記得，不可再奔月！”
此番話語氣極重，不像在同她商量，像在通知。
王秋實掙扎不得，腳踝被不知什麼東西扣住，走不脫了。
期間王秋實無數次的妄想試探出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然而終不得答案。對方彷彿知曉她的所作所為，看小孩鬧劇似得看著她。
王秋實被關押在一處不見天日的地方，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她的記憶再次糊塗起來，看著黑袍人卻意外地覺察出一絲熟悉感來。
“是誰？”段三千迫不及待地問。
王秋實面露難色，搖了搖頭，“真的記不起了，我應當是認識他的！”
段三千沉吟，王秋實熟悉的人？會是誰呢？按下這話不提，“繞後呢，怎麼到的這玉雕中呢？”
王秋實記憶錯亂了，她又是一絲魂魄，某日不知為何，她竟然得出生天了，她飄啊飄啊！
途經一地，在一投宿的客棧中，一商人舉著栩栩如生的玉雕與友人侃侃而談，交杯換盞，而王秋實眼中只有那座玉雕。
不知她與這座玉雕實在契合，還是因為她奔月的執念太深，王秋實一靠近玉雕，便被深深地吸引進去。
“再次清醒，便到了這處名為天明城的地方，而我就在那玉雕之中了。”王秋實如實相告。
段三千略遲疑地看著她，也不是懷疑她，“你為何會挑錢出月附身？”這話之前她問過一次。
王秋實嗤笑一聲，“那丫頭身上有一絲絲小姐的身影，算是她的福氣。”
與那日的答案差不多，但今日這個答案明顯要比上次的真摯。
“王秋實，我懷疑有人為了留住你，用這天明城的百姓精氣為輔，啟動寄靈陣，降下多日大雨。”
王秋實被她的話驚訝到，久久不能言語，“為何？”
段三千也聳聳肩，“我懷疑就是之前關押你的那個黑袍人。”
“荒謬！”王秋實表示不相信，“怎麼會有人如此荒唐！這太匪夷所思了！”
段三千卻不以為意，人的執念太多了，有些人會為了不知所云的東西傷害自已，傷害別人。
在別人看來匪夷所思的事情，在他們看來重如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