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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大風颳散了天上的雲彩，太陽斜掛在大堤上的樹頂上，照射著韓集鎮。
從趙子陸家出來，張小虎一直走在前邊，一會兒向路邊上的什麼人點點頭，一會兒又向拐角地方揮揮手。他領著袁富容、趙興全沒回香茗居茶館，卻朝著鎮子外面走去。
趙興全奇怪地問道：“小虎，你這是領我們上哪兒去呀？你怎麼也學會打啞謎了呢？”
袁富容倒看出了一點名堂。原來，從趙子陸家出來，沿路上放的有“暗哨”，張小虎走過去，向他們一一打招呼。這可這又是誰佈置的呢？他們出來的時候，沒顧上安排這事呀。
快出鎮子了，張小虎才放慢腳步，回頭對他們說：“我的老天爺！可把你們接回來了，我們全都急壞啦！”
袁富容說：“別急，慢慢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王回來啦！”張小虎說：“他進門趕上我們正在說你們去找石大肚子這事呢，老王也怕你們吃虧，就急著打發我來叫你們了。”
“噢，是王正興來了。他在哪兒？咱們快去找他啊。”袁富容高興地說。“看到你們佈置暗哨，我就知道來了能人。”
“咱們上哪兒去找王大叔啊”趙興全問：“你不是說還有人來投軍參加游擊隊嗎？人呢？”
“你也是一根直腸子不會拐彎呀。來投軍的人有男有女，再加上老王剛來，都領到你們茶館裡去，往哪兒住啊？”
“那咱們這是上哪兒去啊？”袁富容也奇怪了。
“就在前邊程朋雲家！”
張小虎一句話揭開了謎底。趙興全哦了聲笑著告訴袁富容：“這個程朋雲可是個機靈孩子，鄉親們都說他是轉軸子腦袋——主意多。可財主們卻叫他搗蛋鬼。他爹程星文，也是員老將，常上山打獵，槍法好，為人也仗義，往後咱們用得著這家子人……”
說著，來到鎮外大堤邊上。程朋雲家住在一個大場院跟前，房子前面，有用土坯壘起來的一個院子，院牆有半人高，透過圍牆，能夠看見房子的窗戶。院牆沒有門，只有用秫秸杆兒扎的排子門。
袁富容他們還沒走到跟前，便聽到院子裡吆喝著有人在揮刀舞棒。一個年輕人手提大刀，穿一身對襟小襖，下著肥腿夾褲，正站在當院全神貫注地看著一個漢子在耍刀。練武的漢子有三十左右，只見那刀光像無數條銀蛇，圍繞著他的身子旋轉。這人確實身手不凡！袁富容、趙興全和站在房門口看熱鬧的這夥人一起，不約而同地喝彩、喊起好來。喊聲驚動了這個正在舞刀的人，他忙收住式子，帶笑向大家打著招呼。趙興全指著舞刀的漢子介紹說：“他叫史樹欽，是鎮子裡的武術名家，這個年輕人就是程朋雲！”正說著，趙興全一眼看到王正興在房門口的石階上，便脫口喊了一聲“王大叔”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過去。趙興全抓著王正興的兩隻手，又是哭又是笑，萬分激動，語不成聲。
早先，王正興在這一帶開展工作，與趙興全他們既是鄉親，又有工作關係。王正興調到濟南不久被捕的訊息傳來，趙興全不禁為他捏了一把汗，怕他一時難以重見天日了。不料抗日浪潮竟衝開了國民黨的牢房，王正興出獄又回到魯西南地區工作了，這怎麼能不叫趙興全高興呢……
“哎呀，瞧你們大夥，咋全站在當院裡頭呀！空著屋子閒著炕，倒有癮站在院裡說話，你們都著了魔了”朋雲娘拍打著衣衫上面的灰土扯開嗓門喊著，“朋雲！還不快招呼大夥兒進屋裡坐，你愣在那兒傻啦？”
程朋雲見娘下了令，連忙讓大家進屋去坐，袁富容、王正興隨著說笑的人群一起進了屋。大娘問朋雲：“誰是袁先生啊？你往裡讓客，也不跟我引見、引見，待會兒弄錯了人，大夥還不得笑話我這老婆子沒見識呀。”
張小虎指著袁富容說：“他就是從濟南下來的袁先生，往後大娘得多疼愛著點兒。”袁富容走上前去，親熱地喊了聲“大娘”，又說：“我們這一來，就要給您老添麻煩了。”
“說這話就差了！”大娘說，“俺們這小門小戶的，請你們還請不到哩，進門來都是客，我們歡喜還歡喜不過來呢，有啥麻煩不麻煩的。”
一進屋，大娘便吩咐朋雲去沏茶，又叫張小虎搬梯子，拿吊在梁頭上的葵花籽盤和盛花生的籃子。耍刀的史樹欽抬頭望了望屋樑說：“他個子高，用不著梯子。”張小虎點點頭，走到屋樑底下，一伸手，便把兩樣東西全拿下來了。不過因為動作太猛，積在上面的灰塵也隨之飄落下來，大娘帶笑打了張小虎一巴掌，說：“瞧你！幹啥都跟個毛腳神似的，看把灰弄得滿屋子飛！”說著又轉過身子對著袁富容說道：“沒弄髒你身上的貴重衣裳吧？”
袁富容忙說：“沒啥！沒啥！”
大娘咯咯地笑了，說：“你還說沒啥哩，嗆得人家才來的洋學生躲都沒地方躲哩”
程大娘說的是柳茹娟，她站在餘子元身旁，用手帕直捂鼻子，恰巧被大娘看見了，小柳被大娘說得羞紅了臉，餘子元卻迎著袁富容的目光走過去，將一封信遞給了他。袁富容看了信後，說道：“歡迎你們來參加抗日遊擊隊工作。接著又向他們介紹了趙興全等人。
王正興讓大家坐下，程朋雲端來茶。袁富容看到大家聚在一起興高采烈，心裡也格外高興，就問大家，看下一步棋該怎麼走？大家沉思了一陣，剛要開口，卻被大娘搶了先。大娘說：“叫我說，得先安頓吃、住。還有袁先生這衣裳得趕緊換了。”
袁富容疑惑地問：“大娘，我這衣裳怎麼了？”
“你這衣裳叫啥？”大娘問。
“大敞。”
“這個樣式的俺們莊戶人沒穿過，也看不慣。你穿這在鄉下打眼，老百姓不敢靠近你呀。” 程朋雲嗔怪地對娘說：娘，瞧你，一進門呱啦個不住嘴，你說的就準對？”
王正興把手一拍說：“朋雲，你娘說的對著哩，領導上就是號召讓我們脫下長衫，到抗日遊擊隊裡去，到群眾中去！大娘說得在理。
袁富容說：“等找到衣裳我就換，聽大娘的。”
“還等啥哩？”大娘又急起來，“拿你大伯的先穿上，準合適！”說著，邁步走進了裡屋。不大工夫，託著一件大棉襖走出來，催著袁富容快點換。
袁富容一邊換衣裳，一邊聽王正興說大家對石家兄弟倆的看法。說來說去總還是不放心。程朋雲說：“是真心抗日還是假抗日，不能光聽他們說。咱們可以試驗試驗他們……”
“咋樣試法？”趙興全問。
“讓袁先生去找石富良要糧草。區公所還存著好些給國民黨軍隊收來的糧草，區長石富良聽石大肚子指使，咱們抗日找他要糧草，他給，就證明他是真心抗日：他要不給，就漏了餡兒，咱們就知道他在搗鬼哩。”
沒等程朋雲說完，張小虎就連聲喊好，王正興也說可以試試石家兄弟倆，反正沒虧吃。趙興全看著袁富容說，“這樣成嗎？”
“可以試試。”袁富容說，“立起招軍旗。就會有吃糧的。有人來投抗日隊伍，沒糧草，沒住處總不是個辦法，不過，這樣一試就會把石家兄弟倆人全拉扯上了。我想倒不如請趙子公出面，由趙老先生出面去辦，以便留下轉彎的餘地……”
這話說得大家連連點頭，大娘也說：“嗨呀，還是袁先生想得周到，朋雲還得多學著些哩。”
王正興說：“眾人拾柴火焰高。朋雲年輕輕的就能出主意，也真是好樣兒的了。”
袁富容也說：“都說石大肚子鬼主意多，可他架不住咱們人多呀。俗話說：樹大根深不怕風。咱老百姓人多勢眾，連日本鬼子都不怕，還怕什麼石大肚子呀！”
一席話說得大家全笑了，哈哈的笑聲，衝出房門，在院落裡飄動著。
“裡面好熱鬧啊！”隨著一聲呼喊，咚咚地走來一個人。原來是程朋雲的爹，程星文打獵回來了。大娘忙叫兒子去接：“朋雲，你爹回來了。”袁富容沒見過程星文，只見一個年近六旬的老獵戶推門進了屋。他頭戴獾皮遮風帽子，上身穿一件緊身粗布小棉襖，外面套著黃狗皮坎肩，下身穿一條青布薄棉褲，腿上綁著獸皮護腿，腳上穿著一雙牛鼻樑踢死虎老山鞋，滿臉鬍鬚，肩上揹著一支獵槍、腰帶上彆著個牛角藥葫蘆，手中提著兩隻兔子、一隻野雞，程朋雲接過兔子和野雞，大娘對程星文說：“快看看，誰來了？”屋子裡的人也都站了起來。
程星文向屋子裡的人邊看邊點頭，說著：“呵，都是客呀。袁先生也請來了，快請坐，請坐。我叫程星文。”說著取下獵槍，坐在袁富容旁邊的一條木板凳上。“你們喝水，吃瓜子……”
袁富容親熱地問他：“老大伯，您怎麼認識我呀？”
“在集上我聽過你講話，你講抗日講得好哇，說得我心裡熱乎乎地，可回來讓我學說就說不清了……”
“是咱們鎮上的人愛國，願意抗日，我講不出什麼道道。”袁富容說，“我們正商議著怎麼辦好抗日大事哩，你老也一起說說吧。”
“嗨呀，我會說個啥？！”程星文說，“我就知道靠石大肚子打日本靠不住，得有人領著咱老百姓幹！在集上你說了，有共產黨領著抗日，這就好了呀。咱就跟著幹唄。”
“這話就挺好。”王正興說：“要幹就得有武裝！咱們先把游擊隊成立起來，把牌子打出去，找個地方聚齊、操練，擺出陣式去就好辦了。”
張小虎是個急性子，聽說要建立隊伍、開始操練，便扯著大嗓門喊著：“糧草找石大肚子要，可要來了往哪兒堆呢？人住在哪兒？都擠在茶館裡怎麼成？這也得快拿個主意呀，吃、住、武器裝備、操練…都是游擊隊面臨的難題。住在茶館裡顯然不合適，住在區公所也不是辦法，石家兄弟也不會答應。看來只有另想辦法。袁富容目光掃過屋裡的每一個同志，盼望著大家能提出一個個主張來。
好一陣兒沒人吭聲，程朋雲忍不住又開口了：“以我說，咱就住廟去堤頭上有善來廟，廟裡的和尚全跑光了，誰都能去，咱為抗日住些日子還不成嗎？”
史樹欽也說“善來寺前後都有空地，在那裡訓練最好了。”
話一扯開。便像提閘放水似的，眾人便議論開了。有人說糧草往哪兒屯，有人說該招些什麼人來參加，也有人說起了如何操練等等。袁富容和王正興一面聽一面記，覺得這些主意都很好。這時候大娘進來了，她扯著程朋雲說：“袁先生、他王大叔，我把朋雲這孩子就交給你倆啦！朋雲跟著你們去打日本鬼子，我和孩他爹都放心！”
程星文說：“就顯得你能！想參加的人還多哩，咋能光聽你喀囉囉。”
“我偏要囉唆！我還有個好主意哩！”大娘不服氣地又往前走了兩步說：“這會子，得端碗吃飯了！人是鐵、飯是鋼，吃飽肚子才能有勁打日本哪！”
大夥兒嘩地笑開了。袁富容笑著說：“大娘真是個快性人兒，說出話來讓人聽著痛快。”
大娘擺擺手說：“往後你可別這麼叫！咱這亂著輩分兒哩！”他指了指王正興：“俺朋雲管正興兄弟喊大叔，你跟正興同輩，可又叫我大娘，這還行？改過來！你和正興都喊我嫂子，和朋雲在一堆的就叫大娘！”
“行啦、行啦！排完了輩兒該上飯了！”程星文催促著：“快些拿酒來，我們好好喝幾盅！”
不逢年不過節，程星文家裡卻傳出了比節日更紅火熱鬧的說笑聲。這歡聲笑語像是一簇報春花，掃盡人們心頭的烏雲，給大夥兒帶來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