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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步入茫茫
南方六月，經歷煙雨淋漓的時節。
老城新雨，青瓦棧廊下，微朽微黴微檀香。
遠山蒼翠，山腰林梢總有如煙似霧的氤氳在越發深沉的暮色中漸漸不顯。
蜀地的雨天就是這樣，讓人很難辨清晝夜的界限，於是有了人家早早的掌燈。
路燈是傍晚七點統一開的，所以街面上離開了窗邊的地方就顯得昏暗了。
老城遇見了這天氣，難免落了悽悽然的下場。
可還有個行人，穿著件黑色衛衣的清瘦身影，把腦袋縮在兜帽裡，穿梭在光與暗之間。步履並不匆忙，似乎完全不在意他背後的旅行包也如他一般在淋漓中浸透。
他似乎在找某個地方，而且就快要找到了。
老馮家的麵館本來都快打烊了，卻不曾想已經收拾好桌椅，又來了個客人。
“老闆，還有面嗎？多來些！”
聲音很清亮精神，是個年輕小夥子。 老馮打量了他一眼，那狼狽的模樣讓他起了惻隱之心。
“怕是遭了什麼難吧。”他這麼想著。 擺開了一個位子，邀年輕人入座。
“倒是還剩了些，你稍等。”
於是重開了鍋，下起了面。
老麵館的裝潢就是經年累月煙熏火燎的灰黑，簡單的木質桌椅上也都是歲月的痕跡。店裡唯二的電器是掛在牆壁上的舊電視和角落裡落了灰的電風扇。
儘管如此，年輕人還是在進店前擰了擰滴著水的袖口，磕了磕腳上的泥濘。
不一會兒，面就上來了，蜀地特有的面，味道厚重湯色鮮亮，澆頭的一大勺爛豌豆更增人食慾。
年輕人像是餓了有幾頓了，面端上來就開始大口朵頤。那吃相，著實嚇了老馮一跳。
老馮也注意到，兜帽下的面龐，分明就是個少年，一時間又有些意動。
忙不迭的，又去後廚忙活起了第二碗。
果然，這邊剛煮好，那邊就吃完了。
其實年輕人本來可以吃的再矜持些，可那股麻辣鮮香的濃郁味道第一口就擊暈了他千錘百煉的舌頭，往後越吃越不知味，越吃越難罷休。
蜀地的麵館想要在街面上立身，靠的就是那一勺澆下的特色紅油，年頭越老的店，他家的配方就越是複雜，滋味也就越是經常。
年輕人隨意找的店，卻帶給他莫大的驚喜。
總共吃了五大碗吧。
老馮想著反正打烊，索性把所有的面都加給了他。 老馮驚其飯量卻不覺得奇怪，畢竟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很正常。他只是越發好奇這孩子的經歷。
“孩子，吃的還行吧？”
端上最後一碗麵，老馮終於得空，坐在了年輕人，啊不，應該叫少年的對面。
“老闆，您家的面真好吃，麵條筋道，湯頭鮮亮，真不錯。” 少年嘴裡塞滿了面，邊吃邊誇。
“你慢點，不著急。”
少年笑的很靦腆。
“你看著面生，第一次來青城吧？”
“是啊，頭一次來。”
“來旅遊？”老馮注意到他背後的旅行包，少年穿著也沒有落難的樣子。
“是啊，遊著遊著迷路了，稀裡糊塗的就來到了這。”
“哈哈哈，出門在外哪能這麼糊塗。”
“您說的是。”少年繼續低頭扒面掩飾那點窘迫。
“那下一步怎麼打算的，我在這城裡頭住了些年了，倒是知道哪個賓館住著合適。還是，盤纏也丟了？”
少年連忙擺手。
“沒有沒有，謝謝您的好意，不過不用您費心，我待會兒吃完了就去趕車了”
“嗷......這樣啊。” 比老馮想象的還要快。當年輕人吃完麵拍下三張紅票離開，外面天色將將黑透。
“有機會再來，下次別這麼迷糊了。”
“好嘞，一定。”
告辭了熱心腸的老闆，少年繼續頂著兜帽穿行過了街道。
街面上亮起了燈，反倒是比剛才亮堂了。
雨還是又細又緩，長長的街道上沒有犬吠蟲鳴，靜的只剩少年孤零零的腳步聲。
這寂靜不尋常，少年知道，畢竟連沙沙雨落也不聞了。可他還是步履從容，像是在飯後散步，朝著車站走去。
小城的車站也小，車也少，大多是跑周邊幾個鎮子和鄰城，去的最遠的、進省城的車，一天就那麼兩趟。
可少年還是趕上了末班車，他要去省城。
售票員很訝異這個外地口音的年輕人怎麼會跑到她們這個窮鄉僻壤的小城來，可下班心切，她也沒閒工夫八卦了。
“這是您的票，方景明先生，您的座位是35座，還有十分鐘發車請您抓緊時間。”
“謝謝。” 接過了自己的證件和車票，名叫方景明的少年客氣的道了謝。
此後一路，直到大巴車載著他駛離了這個不起眼的小城，他都沒有開過一次口。
出了城就是望不盡的山路，盤山而上再繞山而下，穿過幾個隧道後依舊是連綿的山。
難怪趕慣山路的人，經常麻木。
跑這樣的路線對坐車到人來說絕對談不上享受，暈車是很正常的，所以乘客大多閉目養神，都期望一睜眼，這旅途就結束了。
方景明本來也如此，可忽而他耳廓微動，像是聽到了什麼動靜，片刻後竟是自言自語起來：“早在進城前就發現了他們的氣息，也就是說我們早就暴露了行蹤，這麼久的時間都忍著沒動手，是覺得沒把握留住我吧？所以用不用我自己的證件買票意義都不大，反正一路上都不會安生了，咱們多留意著就行。”
說罷繼續側耳細聽。 “哈哈，沒準他們真有那膽子，見機行事吧。”
方景明預感有什麼將要發生，就在這不停歇的雨幕裡。
又爬過了兩個坡，雨勢漸漸大了，豆大的雨點拍在薄薄的鐵皮車頂，聲響驚人。
司機無奈，只能不斷降下車速，以期捱過這一段惡劣的天氣。
“我知道不對勁。”
方景明皺著眉，不斷打量著四周，路過的樹林、山澗，銳利的目光來回掃視。
他又側起了頭，時間有些久，像是有人在他耳邊說了一大段話。
隨後他驚疑起身，目光越過了一排排座位和零星幾個腦瓜，透過擋風玻璃望向道路前方。
那裡是一片山崖，其下是不知深幾何的深淵。
“嘿喲，有時候我真的佩服他們這種人，總是在這方面抱有奇妙的想象力。”
看清了遠方正在發生的，他的心情反而輕鬆了些，未知才是最讓人心神不寧的。
有什麼正在發生著。
在方景明驚人目力下，重重雨幕也不能影響他看清數公里外的山崖上的細小變化。
起初是又一股小小水流形成，卻不斷匯聚，而後是一顆兩顆小小的石子滾落。
就像大爆炸前迸射的花火、血漿飛濺前撞下的底火。一切驚心動魄的風光前都有命中註定的預告。
成片的、成噸的泥土裹挾著石塊和斷木從山崖上滾下，瞬間毀滅了百米長的路面。
本來這一輛大巴的命運會先於道路被毀滅而後成為這泥石流的一部分，一起滾下山崖。可方景明阻止了這一切的發生。
辦法很簡單，他徑直走向駕駛座，在司機茫然不解的注視中踩下了剎車。
“事出緊急，一會兒也不用我解釋，你自然就懂了。”
確實，司機師傅很快就放下了驚疑不解，並且還有些嫌方景明出現的太晚。
他在看清道路前方的情況後果斷按下了緊急制動的按鈕，大巴車帶著尖銳的剎車聲險險停下。
眼前一幕讓司機目瞪口呆，他只覺得背心涼颼颼的溼了一片，半響才憋出一句話。
“哈......哈麻批。”
“......工程部嘞寶批龍些，肯定偷工減料咯！這段路就曉不得加兩個硬化法陣麼？”
方景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按下了操作檯上的開門按鈕。
“在這裡也不安全，抓緊時間往回倒一段吧。”
說罷，他的身子已經探出了車門。
這會兒司機也算是緩過了神，他急忙對方景明喊道：“哥子你個人要克哪點，這個天氣還是不要亂跑哦，不慌走，危險！我們一道回克啦。”
方景明笑了，他對著好心的司機說：“我怕我在車裡你們有危險。”
雨還是很大，方景明又戴上了有些自欺欺人的兜帽，迅速竄入了路邊林中，消失了蹤影。
司機還沒回過味來，就聽見一聲巨響。在方景明消失的方向，一顆成人腰粗的大樹應聲爆開，炸成了碎屑。
“靈壓槍？”
司機到底是走過南闖過北，經驗閱歷在那，他瞬間腦補出了一段江湖仇殺的戲碼，而後也很有自知之明的沒去趟渾水，抓緊時間調頭，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