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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東來擦了擦眼淚，他向徐渭拱手施禮，緩緩說道：“我等只願王師早日北伐，收復故土，解救萬民於水火。若能成功，下官莫說剃髮束辮，縱是五刑加身，又有何懼哉！”
宋人尤重氣節，讓他們剃髮束辮還不如殺了他們。歷史上正是由於北方漢人的強烈反抗，金國編髮易服的政策才沒有施行成功。
陳東來和陳大有為了在金國長期潛伏，不惜毀發易服，數年來忍受了無盡的辱罵。他們早就被族譜除了名，不僅金人瞧不起他們，北方的漢人也不願與他們交往。
大有的兒子無法入學堂讀書，如今六歲了仍未啟蒙，平時只得與小乞丐玩耍。
“陳提轄為何不申請調回南方？”徐渭問道。
“回南方？回南方作甚？俺們出身岳家軍，受軍令前來潛伏，現在大業未成，怎能當逃兵？若是回去，那這輩子不就窩囊死了！咱的頭髮不就白剃了？”
陳大有此時已經泣不成聲，“大人有所不知，咱們這京兆府皇城司可就剩下我跟提轄兩人了。”
“就算剩俺一人，俺也會堅持。我相信我們總能等到王師北伐的那一天。”
陳東來噙著眼淚，他擲地有聲的話在眾人耳邊迴響良久。
他們盼了一年又一年，只希大宋能收復故土。但是徐渭卻知道，自紹興和議，岳飛被害之後，直到金國滅亡，南宋也未能收復中原。
徐渭望著陳東來和大有堅毅的表情，登時心中充滿敬意。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正是中華民族不屈的脊樑。
“仗義多為屠狗輩。”
這兩人雖身份低微，但在民族大義上，卻是比那些只知苟安的王公大臣，不知強了多少倍。
“這趙構實在是配不上這麼多忠臣良將。”徐渭暗自思忖。
“陳提轄高義，我等確是受教了。”辛棄疾聞言亦說道。
“指揮使言重了！”陳東來彎腰撿起了地上的衣物，他神情蕭索，目光中盡是悲涼之意。
這位老兵彷彿已經料到，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大宋收復故土的那一天了。
“都帥，各位，權且在此休息五日，五日後，卑職會將各位送出潼關。”
“五日？為何要等五日？”辛棄疾問道。
“指揮使有所不知，為了修繕潼關，金人每月初都會沿道捕人。各位切莫外出，若是被金人盯上可就遭了！”
“什麼？天下間竟還有這等事？”徐渭聞言大怒。
翌日清晨，徐渭一大早就向陳東來索要了幾套粗布衣物，自顧自地扮起店小二來。
他昨晚獨自外出探明情況，當前的形勢卻是如陳東來所說的一般無二。
此刻徐渭正與陳東來和大有兩家人一同用餐。
聽說自家丈夫的上司來了，陳東來的夫人李氏、大有的老婆杜氏一早就用他們本來就不多的物資，勉強張羅了一桌飯菜。
在徐渭的一再要求下，李氏和杜氏才敢在桌上吃飯。李氏年齡大些，約三四十歲，而杜氏卻正值雙十年華，頗有姿色。
一起坐著的還有大有的兒子，陳雙雙。
雖然長期的營養不良讓陳雙雙略顯萎靡，但他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卻給他添了幾分靈動。
徐渭將陳雙雙拉到身邊坐下。這孩子從坐下那一刻起，一雙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桌子上的飯菜。
“雙雙多大了？可讀書了麼？”
徐渭拍了拍陳雙雙的小腦袋，又給他夾了塊臘肉。
陳大有聞言一陣嘆息，“都帥明鑑，我等肚子都填不飽，哪還能請先生教他讀書，何況也沒有先生願意教他。”
徐渭見陸雙雙猶自吃的狼吞虎嚥，又問道：“為何不送回南方？”
陳東來卻猛灌了一口酒，“我家孩子便是安置在黃州，只是....唉！不提也罷！”
徐渭聞言一陣詫異，“怎麼？難道安置的不妥？”
“都帥，你可知咱們大宋官府，將我們這些北地南歸的人叫什麼？”
“這還有說法？”徐渭愕然。
“他們叫我們歸正人，歸正人根本就沒什麼機會讀書，就是參加科舉也絕難高中。”
歸正人，是南宋對來自淮河以北的金國佔領區民眾的一種稱呼。《朱子語類》對歸正人定義則為：“歸正人原是中原人，後陷於蕃而復歸中原，蓋自邪而轉於正也。”
南宋宰相史浩的看法可視作南宋政府對歸正人的矛盾心態。
史浩曾經與張浚辯論，提出“中原決無豪傑，若有，何不起而亡金？”的觀點，語句中充滿了對歸正人的諷刺和不信任。
當然，若是庶民歸正，所受的不公將更加嚴重。
“這特麼的是腦殘吧，這是正常人能幹出的事麼？”徐渭心中暗罵。
怪不得岳飛之後的北伐幾乎從未勝過，沒有人民為基礎的戰爭怎麼打？
這趙構和秦檜真不是個東西，從北方迴歸的漢人大部分都是心懷忠義之人，如此對待豈不是自毀長城？
思及此處，徐渭不假思索地罵道：:“豈有此理，真是... ...愚蠢至極。”
他旋即平復了心情，“既如此，飯後我便教雙雙讀書可好？”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徐渭本以為陳雙雙已經啟蒙，沒想到人家斗大的字不識一個，愣是連自已名字都不會寫。
這三字經的頭幾句，徐渭可是教他背了一下午，陳雙雙壓根記不住。
難道是自已不會教？
不可能啊！這十幾個字便是個傻子一個時辰的時間也能背會啊！
無奈啊！！！！
“先說好，雙雙，可不是我不想教你，你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徐渭揉了揉太陽穴，彷彿是遇到了這輩子最難的事一般。
正當徐渭暗自發愁時，門外卻傳來了一陣清脆而稚嫩的女童之聲。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咦！徐渭聞言登時喜上眉梢。他剛剛誦讀過的百餘字，那女童竟絲毫不差地背了出來。
震驚之餘，徐渭望向那女童，“小姑娘，這《三字經》你是學過的麼？”
《三字經》現在可還未被著作出來。關於《三字經》的成書年代和作者歷代說法不一。但是大多數學者的意見傾向於“宋儒王伯厚先生作《三字經》，以課家塾”。而作者王伯厚可是南宋末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