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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哈特利斯偵探事務所(系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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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南部,卡彭的“集團”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他們灑出大疊的綠票子,確保沒人多管閒事。要是綠票子還不管用怎麼辦?肚子裡的幾磅鉛彈總能讓你乖乖閉嘴。

只有一個人有膽量跟集團對著幹,他就是“香水大盜”海米·魏斯。但光靠膽量走不了多遠。魏斯的北邊幫比起艾爾·卡彭的幫派來,就像家族小店鋪遇上了西爾斯百貨。卡彭既有實力又有錢,而且——和魏斯不同的是——風城裡的差不多每一個惡棍都和他關係不錯。他把魏斯逼到了懸崖邊上——魏斯已經走投無路了。

而走投無路的人最擅長的一件事,就是給停屍房找活幹。

這地方散發著化學品的臭味。我從口袋裡掏出一塊裹著錫箔的口香糖,撕掉包裝,把它扔進嘴裡。與此同時, 戴爾伍德

Dalewood

博士——芝加哥頂尖的法醫專家——正在向牆邊一整排的大型金屬抽屜走去。他開啟其中一個抽屜上的鎖,回頭看了我一眼:“你確定你真要這麼幹?”

我把口香糖頂到上顎:“你還要不要那二十塊了?”

事情要從一週前說起。當時,有個線人正準備出庭指證卡彭的某個手下,卻突然因為“急性鉛中毒”——腦袋裡進了四顆鉛彈——被送進了醫院。醫生都覺得他根本挺不過那一夜。可是突然,海米·魏斯帶著他的私人醫生出現了。兩天之後你猜怎麼著?那個線人自已一步步走進了法庭,把該說的全說了出來。作這個證壓力一定很大——第二天他就真的翹辮子了。據說是“腦動脈瘤”。

博士抓住抽屜的把手,向外一拉。伴隨著刺耳的巨大摩擦聲,托盤滑了出來——一具蓋著布的屍體躺在上面。

兩天前,卡彭派了一位專家去給魏斯的一個弟兄“開窗通風”。據目擊者說那傢伙捱了至少二十發才倒下。警方自然又把這事壓了下去,但 加蘭特

Gallant

先生得到了可靠情報,說那人的屍體過了兩小時後都還在動彈。他們最後不得不燒了這該死的東西。

戴爾伍德博士掀開了裹屍布。這費了他不少功夫;因為亞麻布有一部分粘在了屍體的臉和胸口。布的下面就是 查爾斯·蒙哥馬利

Charles Montgomery

先生——魏斯的私人保鏢——燒焦的殘骸。

這活兒不太好辦。但我幹過大把比這還棘手的活兒。

我把口香糖從嘴裡摳出來,走過去俯視著屍體,順手把口香糖抹在托盤的側面。隨後,我伸手向下,捏住蒙哥馬利先生焦黑起泡的兩頰。燒焦的皮肉在我手指下嘎吱作響,紛紛碎裂。他的下巴像放鬆的彈簧一樣彈開,露出歪歪扭扭的牙齒和仍然是粉紅色的口腔。

博士退後了幾步。我用眼角的餘光看見他往胸口劃了個十字。

本不該由人類的口舌說出的字眼從我口中吐出。緊接著我向蒙哥馬利先生髮問:“是誰給了你超越生命的生命?”

我低下頭,親吻他熔化的嘴唇,向他肺裡吹入一陣暖風。

我的手伸到他的胸口,略略抬起,然後向胸骨擠壓下去。他的骨骼咯咯作響——有東西在蠢蠢欲動。一股腐臭的氣息從他體內噴湧而出,帶出一句粗啞的低語。

沃洛……加……

我滿意地撿起我的口香糖,一邊朝外走一邊把它塞回嘴裡。這時我聽見戴爾伍德大喊起來。

“老天啊!”

我轉過身。蒙哥馬利似乎重燃了對生命的渴望。他的上半身不住地抽動;想要靠自已的力量來恢復呼吸。

我從身邊的手術托盤裡隨手抓了一把骨鑿,朝他的眉心插了下去。鑿尖已經刺入寸許,他仍然抽搐不停。我又抓起一把錘子,開始敲打鑿柄,把它釘進更深處。敲了七下之後,他的抽搐減弱成了顫抖。敲到第十六下,他已經不過是一坨不時哆嗦兩下的熟肉。

“上帝保佑。”戴爾伍德喃喃地祈禱著。而我舉起錘子,準備再次出擊。

哆嗦。哆嗦。哆嗦。

不動了。

我就是在那時看到它的。它在他的嘴裡蠕動。起初我以為它是他的舌頭——但它的顏色不對。那是種病態的,近乎珍珠般的白色。它太白了,也太長了。我俯身向前,眯起眼睛仔細檢視。

一條蠕蟲正從他喉嚨深處探出頭來。它看上去就像個巨大又腫脹的蛹。這東西掙扎著,扭動著,向外擠出身體——想要從困住它的屍體中掙脫。我給了蒙哥馬利的下巴一錘,闔上了他的嘴。

戴爾伍德的臉色已經發青了。他整個人貼在最遠端的牆上,瞪著我和那具屍體。

“沒事了,”我告訴他。“我們只要縫上他的嘴,越快越好。對了,你們這兒有焚化爐吧?”

我整理了一下自已的儀表,給了戴爾伍德他的酬勞,然後上樓回到了警察局,用那裡的電話撥通了加蘭特先生給我的號碼。

九月

September

的聲音招呼了我:“ 哈特利斯

Hartliss

先生。你打算接這個案子了?”

“嗯。我每天收費十元。案子結了之後再收三百。另外我需要一百塊應急,現在就要。”

“您的要求有點過分啊。”

“這案子本來就很過分。你們是在請求我去做很危險的事。”我環顧四周,確保條子們沒有在偷聽。“我可以幫你們追蹤魏斯的新同夥,但這事可不容易。不管那個人是誰,恐怕都不好對付。”

“你已經有線索了嗎?”她的聲音有些驚訝。我對此頗為得意。九月不是那種容易被打動的人。

“沒錯。不是鬼靈的人。你和你們老闆對欲肉教了解多少?”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九月?”

“你懷疑這事和欲肉教有牽連。”

“我他媽從來不懷疑什麼東西。我知道。我還問出了一個名字:沃洛加。認識嗎?”

又一次,沉默。

“聽著,小姐,我不是很擅長應付這種突然的沉默。你到底認不認識這個名字?”

“我們對 伊卡·沃洛加

Iga Volodya

的所作所為非常瞭解,”她告訴我。“我會讓手下轉交給你她的資料,錢也會打到你賬上。我們需要你每天向我們報告——你的任務是找到她,查明她和魏斯先生有何關聯。沒別的了。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一點也不滿意,九月。但這樣就夠了。”我掛了電話。

得知魏斯的神秘同夥不是芝加哥鬼靈真是讓我鬆了一口氣。卡彭和魏斯這樣的惡棍是會挖出你的五臟六腑沒錯——可是 理查德·查佩爾

Richard Chapell

呢?他會讓你的五臟六腑全爛光,然後把它們攪成奶昔逼你喝下去,還會讓你全家都看著你喝呢。

但是欲肉教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這是個古老得驚人的教派,他們用“古雅”、“質樸”之類的字眼來吹捧食人行為。他們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前。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實在太古老了——現代生活讓他們不知所措。有一次我親眼見到一個教徒苦苦掙扎了十分鐘才學會怎麼接個再普通不過的電話。

休息了一夜後,我來到了波蘭人聚居區。這裡的街道兩邊擠滿了破舊的房屋;不知哪個小吃攤上傳來醃菜和煮過了頭的熱狗的氣味。一個報童站在街角,試圖拿昨天的報紙冒充今天的來賣。

我把手伸進口袋,握住我的手槍——它的重量令我感到安心。

加蘭特一夥自19世紀起就一直在暗中監視著伊卡·沃洛加。九月給我的檔案彷彿鬼故事集錦。母親生出曼德拉草的球莖——她們自已的孩子在子宮裡就已被調包。嬰兒被種入浸血的土地,長成哭泣的樹苗,剪斷枝條時它們還會流血。從樹的枝頭生長出來的不是果實,而是人頭。

你懂的,總之就是欲肉教的老一套。

沃洛加出生於俄羅斯,後來扔下她的子女和孫輩去了波蘭。入境檔案上說她是個“種蕪菁的普通農民”,但人人都認為她就是雅加婆婆。九月的檔案還暗示說,不論是拉斯普京的權傾一時還是1918年的流感大爆發,背後都有她的功勞。不論她到底是誰,可以肯定她是個受過正式任命的術士——在欲肉教中大概相當於天主教中的紅衣主教。

換句話說,我在她面前就像個普通老千遇上了他媽的哈里·胡迪尼。

但就算是普通老千也仍然有機會欺騙大師——那就是趁大師不注意的時候。

我從一排排店鋪和公寓前溜過,鑽進四通八達的小巷。我閉上了眼睛,一邊向前走一邊深呼吸——心裡從一百開始倒數。倒數到頭時,我周圍的氣味和聲響開始退散。世界在我面前漸漸消融。

大多數生活在這裡的人能看到的只有一座城市。一小部分人能看到兩座或三座。但如果你足夠聰明,你應該明白這裡還有更多個芝加哥——一層疊著一層,像無窮無盡的俄羅斯套娃一樣。

我屏住呼吸,撥開芝加哥的層層外殼潛入進去,然後睜開了眼睛。

小巷現在變得扭曲又怪異。粉紅色的脈管沿著我左右兩側的牆壁蜿蜒而上;某個不知在哪裡的心臟使它們不斷搏動。遠處,濃厚的昏黃煙霧模糊了城市的天際線。一隻本應已死的公貓現在也活了過來,它打著呼嚕,懶洋洋地舔著自已暴露在外的內臟。

我拔出我的點45,開始向前走。

沃洛加在1921年從波蘭移民到了這裡。她聲稱是為了和家人團聚而來。我賭五塊錢,同樣是波蘭移民的魏斯就是她所說的那個“家人”。

找到她並非難事。我把點45藏進袖子裡,沿著脈管追蹤它們的根源。它們領著我繞過街角——走過所有糕點都是新鮮內臟餡的麵包店——又走過雙手沾滿鮮血的玩具小販。

所有的脈管彙集到了一座建築物中。那是座位於城市最貧困角落的寒酸的三層公寓樓。當我走近時,我隱約聽到了心跳聲。每走近一步,聲音就變得更響一分。

我從後門溜進屋裡,向樓上走去。樓梯的扶手是一根根帶裂痕的大腿骨;用光滑溼潤的肌腱連在一起。這裡牆上好多地方都畫著同一個標記——歪歪扭扭的黃色螺旋。地板在我腳下不時發出痛苦的啜泣。

心跳聲震耳欲聾。我來到了一間大廳;這裡的牆和地板都是由悸動的蒼白血肉構成。根鬚一般的纖維從天花板垂下來,在半空晃盪。脈管匯聚於前方的門內,這扇門已經歪曲變形,凹凸不平;門上長滿了腫瘤和膿皰,隨著心跳不停抽動。

我恢復了呼吸。周圍的世界分崩離析。現在我站在一間普通的大廳裡,面對著一扇普通的門,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我伸手敲了敲門。

沒人回答。

我又敲了敲門。“夫人?我是芝加哥警局的戴爾伍德警官,需要你回答幾個問題。”

仍然沒人回答。

我再次打量整個大廳——還是像剛才一樣空空蕩蕩。於是我後退一步,飛起一腳踹向門鎖下方。狠踹了三腳之後,木門上出現了裂縫。又踹了兩腳,它啪嗒一聲徹底投降了。

門晃晃悠悠地開了。我走了進去。

伊卡·沃洛加與我四目相對。

她被捆綁在房間另一頭的床上,四周環繞著少說有一打的棒香,煙霧繚繞。房間裡堆滿了黃銅鑲邊的玻璃圓筒,每個圓筒裡都裝著某種淡黃色的液體。無數蠕蟲懸浮在液體當中——正是我在蒙哥馬利先生的喉嚨裡發現的那種蠕蟲。地上散落著各種醫學書籍,我身旁還有個托盤,裡面整齊地擺放著一套手術工具。

我猜棒香是為了掩蓋氣味才點的——但光靠這些還遠遠不夠。伊卡·沃洛加的身體從喉部被剖開到了下腹,外層的皮肉被翻開,用針固定在兩側;她的心臟仍在跳動,臟器也隨著心跳不停抽搐。在她體內,有更多的白色蠕蟲——也像蛹,但更小——在五臟六腑之間蠕動。她雖然不能動彈,卻一直盯著我,那雙漆黑的眼睛緊緊追隨著我。

她並不是魏斯的同夥。她是被利用——被收穫的一方。有人把她關在這裡,用她的肉體來飼養和繁育那些蟲子。

她乾裂的嘴唇收縮起來,露出一口碎裂的黃牙。她張開了嘴,開始發出喘息聲——她是想要說什麼嗎?但是他們似乎已經割了她的舌頭。

不,她不是要說話。

她是在笑。

我注意到了地上鬆脫的絆索。我發現它是連在被踹開的門上的。然後我發現了固定在我右側牆上的手雷——它的保險銷剛剛被我一腳踹飛。

周圍的一切灰飛煙滅的瞬間,我吸了一口氣,一頭扎進芝加哥的更深處,向我從未到達過的深度一路下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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