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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車，撲面而來的熱浪與刺眼的陽光讓他們倆不得不用手遮在眼睛上方，這才看清眼前那幾個大字——‘時時注意安全，處處預防事故’。這是一處建築工地，十幾層高的大樓已經初具形狀，周邊圍了一圈用竹子搭的手腳架，裡面罩著層青綠色的網。
兩人走進施工現場，唐芥拉住一個曬得黝黑，有些駝背的中年人低聲詢問了幾句，那人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著汗，臉上的灰塵混著汗水像是在臉上活起了水泥，一擦一條黑色的印記。
他側著耳朵，好不容易聽清唐芥要找的人，伸手指了一個方向，操著一口不知道哪個地方的方言大喊著：“老劉！有人找！”
一個頭戴黃色安全帽，穿著藍色短袖的人回過了頭，看向唐芥這邊，一臉疑惑。
唐芥跑過去對著那人耳邊嘀咕，時不時指著徐恆康，雙手也在不停地比劃著，終於，那人過來了。
“走吧，先去附近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我們慢慢談。”唐芥說完便先一步走在前面，四處搜尋合適的地方。
很快被他找到一家麵館，三人頂著烈日快步走過去。唐芥一把撩開門簾，讓身後的兩人進去，自已最後。
現在還不到10點鐘，麵館零星坐著幾個人，唐芥拿著選單詢問其他兩人想吃些什麼。面前的男人冷著臉開口了：“我不餓，你直接說吧，想問我什麼？常笙——我女兒怎麼了？”
“先吃飯唄，咱們邊吃邊聊——”
啪——對方一拳頭砸在桌子上，將周圍人的目光全吸引過來。“你有話快說，別耽誤我事情！”
唐芥笑笑，也不害怕，跟老闆點了兩份西紅柿雞蛋麵。然後收起笑容，看著眼前發怒的男人，故作高深的問道：“怎麼？8年前的事情不記得了？”
果然，雙手一下子握成拳頭，又鬆開，他顫抖著聲音：“你們怎麼知道的？”
“常娟女士跟我們說的，現在林曉月，也就是您的女兒——劉常笙現在因為精神方面的疾病已經住院了，我們能不知道嗎？何況這位——”他指著身旁的徐恆康，“是你女兒的男朋友！您這下知道我們的目的了吧！”
“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錯！你們想怎麼樣？讓我坐牢嗎？這樣對常——對我女兒也不好！”
“是你害她變成現在的樣子，這是你的罪孽，你要自已去贖罪！”
男人抱著頭，痛苦的呻吟著。
唐芥推測林曉月的精神疾病恐怕在她父母離婚之前就已經存在，上次在病房中，常娟的表現十分怪異，似乎被林曉磊抓住了把柄一樣。他想起上次楊田明說起林曉月親生父親——劉明在工地上班，還有包養不止一個女人的嫌疑。不知道為何，唐芥直覺認為這事也許跟劉明有關。也許，這邊會是一個突破口。
他繼續逼問著：“你以前家暴常娟女士，所以她才跟你離婚——是不是？”嗜酒如命又喜歡撒酒瘋的人，會家暴吧？他想起那夜見到的男人，似乎身上也有一股酒精味。
“都怪她！天天晚上不回家，在外面跟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混在一起，都是她的錯！”面前的男人低聲吼道，拳頭再度握緊。
“那你女兒呢？她做錯了什麼？被你——”他本來想說的是‘被你毒打’，卻被對方搶先：“常笙她——她沒錯，但是她媽媽錯了！所以她來還債有什麼錯？”
“你竟然用女兒來還債？你這是什麼父親——”楊田明啞著嗓子，怒斥對方。
“哼！母債女還，天經地義，何況，是不是我的種還不知道呢！我碰她怎麼了？不過是摸幾下——”
兩人呆若木雞，怔怔看著眼前的男人，雙手在桌子下面忍不住抖動起來。
碰？
摸？
什麼意思？
“不過是喝多了，摸了她幾下，就跟少塊肉一樣跟那老孃兒們告狀，呸——賠錢貨！”他往地上吐了口黃痰，用鞋子踩上去前後摩擦。
旁邊的老闆想看見蟑螂一樣，盯著那一身工地打扮的男人，轉身大聲催著廚房：“西紅柿雞蛋麵做好了沒有！快點！天天慢吞吞的，死了娘啊！”
徐恆康一把拽起對面的男人往外走去，唐芥剛準備跟上被老闆叫住：“唉——錢還沒給呢！面還吃不吃了？都做好了你看——”唐芥掏出24塊錢塞進老闆手裡，嘴裡說著面先放著，等會再過來。隨後快步追上前面的兩人。
徐恆康拖著劉明走到一處沒人的角落，將他摔在地上，像扔一隻老鼠。他揪住對方衣領，半蹲著，五官氣得變形：“你說你對曉月怎麼了？給我一字一句的說清楚，不然，你今天就等著死在這裡！”
劉明已經年過五十，早已經不是當初年輕力壯的身體。像是被他的氣勢嚇到，哆嗦著雙手怯懦的回答：“沒怎麼，就是摸了幾下，其他的什麼都沒做！真的！”
“都摸了哪裡？”
“你現在問我，這哪記得啊？”他舉起雙手求饒。
徐恆康抓起邊上的一塊碎磚，將劉明的頭按在地上，猛地將磚塊敲碎在他耳邊，剎那間灰塵四起。
“咳咳咳，我說，咳咳，就摸了胳膊，腿——”劉明被灰塵嗆到，斷斷續續的說著。
“還有呢？別逼我再問你！”
“還有——還有——屁股——”
徐恆康慢慢起身，一腳踩上地上趴著的人的胳膊，再一腳，踹在他腰上。地上的人疼得彎曲起身子，像只煮熟的龍蝦。
再一腳，踢在他襠部，頓時，一聲淒厲的叫喊劃破天際。
唐芥慌忙拉住他叫道：“我拉你不是同情他，而是你再因為這個搭進去不值得！想想林曉月！”
唐芥原計劃等徐恆康發洩完了，還能回去店裡吃麵，現在這面也沒胃口吃了，他只想拉著好友立刻離開這片地方。
兩人漫無目的的走了一段，見前方有個公交車站，遠處有輛公交正慢悠悠的靠邊駛來，正是可以回書店的那路。兩人加快腳步，終於在公交離站前上了車。
車上沒什麼人，兩人徑直走向後座並排坐下。車子搖晃著，唐芥胃裡翻湧起來。為了轉移注意力，他看向車裡的小電視，正放著惡俗的本地美食節目。主持人正大口嚼著小龍蝦，看得唐芥差點嘔出來。
還好很快進入一段廣告，唐芥抓著前排的座椅，將額頭搭在自已手上。耳邊響起廣告聲“實木好地板，綠色環保，絕不縮水，裂縫不愁！”
裂縫——
木地板——
帶回家——
緊張——
他靈光一閃，立馬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據說警方在林老師家木地板下面採集到張明陽的血跡。由於木地板年久，血液順著縫隙滲透下去，這才給警方留下充足的證據。林老師父子、常娟以及林曉月都變成案件的嫌疑人，現在就等警方的結果了。
一週後，楊田明風塵僕僕來到舊書店，滿臉笑容，細碎的劉海在眉心分成兩股，有點像上個世紀的男偶像髮型，看來今天是從家裡直接過來的，連發膠都沒噴。
他一進門就對著椅子上的唐芥揮手，申請椅子的權利。唐芥難得見他如此高興，乖乖起身讓他坐下，還很殷勤的主動倒了杯水遞給他。
經過警方這一週的努力，案子基本水落石出。
林曉月那邊倒是沒問出什麼來，反而是林老師將一切都交代清楚了。當年他跟常娟重組家庭，一方面是為了以後老年有個伴，另一個就是希望可以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可惜他完全不理解自已兒子的真實想法。
他上一任妻子趁著他去學校上班，帶了男人回來偷情，給年幼的林曉磊留下深刻的印記。他痛恨自已母親的背德，更痛恨知道這一切後，選擇默默忍受的父親。
隨著林曉磊逐漸長大，他脾氣變得易爆易怒，每次見母親帶其他男人回來，便會發狂。終於他母親忍受不了，恰好那時候她的情夫也是單身，於是她乾脆選擇離婚跟情夫永遠在一起。
就這樣兩父子平靜的過了幾年，直到林友生——也就是你們喊的林老師認識了酒店經理常娟，兩人都是婚姻裡受害的一方，惺惺相惜，很快走到一起，並組建新的家庭。
林曉磊表面對此表示自已沒有意見，一切按照父親意思來就行，實際上內心十分排斥。在他無意中聽到門口那些八卦的鄰居說，常娟是因為被她前任丈夫指責在外面跟男人廝混才離的婚，這種排斥變成了恨意，他將對自已親生母親的恨意轉嫁到了常娟身上。
婚後的常娟依然早出晚歸，林曉磊很少能碰見她，這種恨意無處發洩，於是他盯上了林曉月。那個時候的林曉月精神比現在穩定，日常學習生活表現也很普通。一直沒給林曉磊找到由頭。
可能是太關注林曉月，他竟然漸漸對這個妹妹產生一種特別的感覺，不是愛情，更不是親情。他只想跟這個妹妹單獨在一起，只要能看著她就很滿足。另外，他十分排斥有異性接近她，一碰見這種情況情緒就會失控。
林曉磊的這種態度被自已父親察覺，他擔心這樣下去會造成不可挽回的結局，便自作主張改了兒子的高考志願，讓他去了外地。希望這樣可以讓兒子斷了對自已妹妹的想法。
林曉磊也意識到自已的態度可能會傷害到林曉月，就順從的去了外地上大學。誰知道常娟的一個朋友圈徹底擊垮了他。那是林曉月跟一個年輕男孩面對面坐著的偷拍照，照片裡的林曉月笑得十分動人。
常娟說那是一次意外。她出門去大學城那邊辦事，偶然間看見奶茶店裡坐著的那對情侶中的女孩特別像自已女兒，就偷偷拍了一張發給女兒確認。順手發了朋友圈感慨女兒大了，剛上大學就找到了男朋友。豈料這個無心之作竟然造成了後面那個慘痛的結局。
林曉磊立刻請假趕回瑜城，夜裡7點鐘左右到小區樓下，他抬頭見自家燈光亮著，有些疑惑。按理說這個時間點父親在學校帶晚自習，後媽在酒店值班，家裡應該沒人才對。難道是妹妹回來了？今天又不是週末，她怎麼會在家呢？
帶著疑惑上樓，他在門口聽見裡面傳來男人跟女人的說話聲，笑聲。他忍住顫抖的雙手，緩緩插進鑰匙，旋轉，開啟門。見到林曉月，和一個年輕男人，正是照片的那張可惡的臉。
熱戀中的情侶被突然開啟的門嚇到了，林曉月見是哥哥，剛準備介紹卻被他一把推開，摔倒在沙發上。林曉磊將男孩拖起來扔在地板上，抓起茶几上的菸灰缸往男孩頭上砸去，像一隻暴怒的獅子。
林曉月本來開始好轉的精神再次崩潰，已經昏死過去。
“所以是林曉磊犯的案子？”唐芥見對方停住，忍不住開口。
“林友生開始還準備將罪責攬到自已身上，但是林曉磊已經招認了，是他乾的。”
兩人沉默著，“我還有個問題，那常媽媽是真的跟人廝混了嗎？”唐芥舉著手像課堂上提問的小學生。
“這個嘛，我也不清楚，常娟自已是沒承認這點。”楊田明撥了下劉海，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啊，我自已的看法是，常娟在酒店上班，打扮也很時尚，身材管理、精神狀態也比同齡人好很多，可能是有人嫉妒她吧。因為那段時間警方也有人去盯著她，每天除了正常上下班幾乎從沒在外面逗留過，是一個勤勤懇懇的上班族，在酒店評價也很好。”
“這就是所謂的‘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嗎？”
楊田明無聲的點了點頭。
“對了，那林曉月現在怎麼樣了？”唐芥想起徐恆康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擔心起來。
“還在醫院休養，不過徐恆康那個大暖男，應該可以治得好她吧——”
“希望如此了。”
兩人來到屋外，湛藍的天空飄著幾朵白雲，太陽毫無保留的發揮著自已的光和熱，將熱辣辣的情意散滿大地。幾聲蟬鳴從旁邊的香樟樹上傳來，一陣微風吹過，唐芥過長的劉海也被吹翻起來，露出柴犬般滿是笑意的眼睛。他站在馬路邊姿勢妖嬈的伸了個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