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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過去了，轉眼進入了冬季，可柳夢梅依然沒有出現，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這日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如絲線般的冬雨中夾雜了陣陣涼意。
杜麗娘授完課，來到三樓，百無聊賴地坐著，一隻手撐著臉，一隻手撥弄著細頸瓷瓶裡的海棠花。
這時，一名身穿藕荷色裙裾的女子嫋嫋婷婷地走了過來，後面跟著一位女使。
杜麗娘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那名女子，只見她梳了一個簡單的隨雲髻，頭上斜斜插著碧蘭稜花雙合玉簪，面板雪白嬌嫩，如新剝的荔枝，臉蛋兒微紅，像一朵桃花，一張櫻桃似的小嘴微微上揚，身段纖瘦，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柔弱美人的氣質。
那名女子叫沈婉雲，是左相沈該的千金，近日跟隨沈該來到揚州。
杜麗娘熱情地招呼沈婉雲，溫聲問道：“小娘子，是要買刺繡嗎？喜歡什麼樣的？”
沈婉雲一面走，一面細細地觀賞牆上掛著的刺繡作品。少頃，她在一幅刺繡的面前停了下來。
錦緞上，一朵朵粉色的菊花欣然綻放，豆芽似的花瓣緊緊簇擁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個個小絨球。幾隻蝴蝶在花叢中翩躚，有的在花瓣上短暫停留，有的翩翩起舞，有的雙宿雙飛。
沈婉雲輕輕撫摸著這幅刺繡，和聲問道：“這幅叫什麼？”
杜麗娘微微一笑：“《蝶戀花》。”
聞言，沈婉雲點點頭，附和著說道：“這名字真貼切，好個蝶戀花，蝴蝶為花醉，為花吟，為花舞。短短三個字，卻把深深的意境描繪了出來。”
停頓片刻，她柔聲問道：“敢問這幅作品是否出自淮南繡娘之手？”
杜麗娘點了點頭。
沈婉雲又問：“我能否見見這位淮南繡娘？我是從臨安來的，聽說淮南繡娘開了這家繡莊，特意來看看，不知能否……”
雖然後半截話沒有說完，但杜麗娘也明白她的意思，便頷首笑道：“當然可以。”
剛說了幾個字“她在哪兒”後，沈婉雲恍然大悟，臉上浮起驚訝的笑容，握著杜麗娘的手說：“原來你就是淮南繡娘？你就是杜知州的千金？”
杜麗娘沒答話，只是笑著點了點頭，隨後拉著沈婉雲入座。待沈婉雲落座後，她吩咐春香上茶，笑著問道：“小娘子……”
話沒說完，沈婉雲打斷道：“我叫沈婉雲，你叫我婉雲吧。”
杜麗娘抿唇笑了笑：“婉雲，你可是喜歡這幅刺繡？”
沈婉雲點了點頭，有些羞澀地輕聲說道：“爹爹對我的管教很嚴，從小到大，我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因此，我沒有什麼朋友，也沒人可以訴說心裡話。但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你很親切。跟你說實話吧，這幅刺繡很像我現在的心境。我為他痴，為他笑，為他泣。”
停頓片刻，她繼續嬌羞地說道：“爹爹從來都不讓我出門，三年前，我第一次偷偷溜出家門，看到臨安的街道，覺得很新奇。就在這時，一匹馬失控，朝我奔來，我嚇壞了，呆呆站在那，一動不動。就在我以為自己要被撞死的時候，他像神一樣，騎著馬從天而降，救了我。從那時起，我就喜歡上他了。”
杜麗娘心裡暗道：原來是少女懷春，喜歡上了一名男子。她笑意盈盈地說道：“能讓你這樣美好的女子傾心，想必是位優秀的男子吧？”
沈婉雲輕輕點頭，臉上泛起陣陣紅霞，羞澀地說：“他嘛，英眉俊眼，能文能武，十七歲就中了進士。他之前在臨安，最近幾個月因為公務來到揚州。上個星期，我剛剛及笄，便哀求爹爹帶我來揚州。我這次來，就是為了看他。”
說完，她抿了一口茶，而後絞著帕子，有些嬌羞地繼續說道：“實話告訴你吧，他哪都好，就是家世背景差了些。當初，爹爹死活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不過，在我苦苦哀求、軟磨硬泡後，爹爹終於點頭答應了。爹爹說，等他這次辦完事回臨安，就把我倆的親事給辦了。”
聞言，杜麗娘的臉上浮起祝福的笑容：“那我可要恭喜你了，有情人終成眷屬。”
沈婉雲喜笑顏開，紅著臉說道：“你知道嗎？我太高興了，我做夢都盼著這一天呢！”
杜麗娘也為她高興，含笑點了點頭。她繼續笑著說：“他待會來接我，到時你就可以看到他長什麼樣子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沈婉雲付錢買下了《蝶戀花》。這時，樓下傳來馬車的篤篤聲。
下了半日的雨漸漸收住了。沈婉雲從窗戶往下看，高興地說道：“你看，他來了。”
樓下立著一名男子，穿著玄色長袍，筆挺地站在馬車前。杜麗娘伸長脖子，往樓下望去，不禁心裡一怔，差點叫出聲來。那名男子竟是柳夢梅。她的心揪成一團，連忙縮回脖子，一種又酸又痛的感覺湧了上來。
沈婉雲強壓住內心的喜悅和羞赧，帶著溫情的笑容走下樓。柳夢梅為沈婉雲開啟車門，沈婉雲鑽進車廂。而後柳夢梅駕著馬車，揚長而去。
春香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裡怨憤不已。
回到知州府，用晚膳的時候，杜麗娘不想把憂愁掛在臉上，害爹爹和孃親擔心，便勉強打起精神。席間，她同往常一樣談笑自如，可胸口卻沉甸甸的，像是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晚膳後，她回到芳林苑，一隻手撐著頭，兩眼呆呆地望著燭火，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
春香很是為杜麗娘打抱不平，忿忿說道：“這個柳官人，真沒想到是這種人，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真噁心。”
頓了頓，她繼續說道：“既然有了沈娘子，為什麼還要來招惹小娘子，太過分了！我覺得小娘子真是太委屈了！”
她咬牙切齒地哼了一聲：“我覺得啊，柳官人就是那種想攀龍附鳳的卑鄙小人，之前因為左相不同意，他便換了目標，千方百計討小娘子歡心，現在左相同意了，他便去攀高枝了，腳踏兩隻船，真是無恥極了！”
杜麗娘嘆了一口氣，說道：“既然這樣，我也沒必要把心思浪費在柳官人的身上。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春香怯怯地問道：“小娘子，你難受嗎？要是想哭就哭吧。”
杜麗娘搖了搖頭，表情淡淡地說道：“為這種人哭，不值得。我只是覺得悲哀，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竟是這樣的結局。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盡。罷了，罷了。”
她理了理散落的碎髮，決絕地說道：“剛才的難受勁，我已經緩過去了。現在，我已經整理好了情緒，這件事就過去吧。人嘛，還是要往前看的。不為不值得的人傷心，不為不值得的人流淚。外面的世界不精彩嗎？好吃的好玩的那麼多，我還有很多事要做，要打理繡莊，要教授學徒，哪有時間為了一個男子自怨自艾。”說完，她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