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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還真的就很快邀請到了樓下那個汪直。汪直倒也不怯場，到了雅間後一拱手，自報家門。
而後他們一番交談，陳道韞已經明白了幾分：這個汪直，並不是成化年間的西廠廠公，只是一個出身於百姓家庭的普通人，當然，也算不得普通人，畢竟想著要去走私的人，怎麼能說是普通人呢？
非常有意思的是，張居正和自家哥哥都對走私很有興趣的樣子。陳道韞記得大明王朝1566裡，張居正的確是提出開海禁，難不成還真的就這樣？
“不瞞二位小公子，現如今海盜猖獗，又有倭寇作亂，咱們兄弟也是不得已，拿命去搏一搏。”汪直看起來大約已經二十五六的年紀，濃眉大眼，身材魁梧。他不認得張居正，也不認得陳修遠，在他看來，這兩個應該都是富家子弟而已。但大家都對走私有興趣，他也不介意說上幾句，“橫豎我們這些人，辛苦勞作也不能養家餬口，倒不如出去闖它一闖。沒有念過書，粗人說話，小公子們多擔待。”一番交談，他發現兩個小公子比他想象的要厲害，對百姓生活、海上販賣等都是有一些瞭解的，更重要的是，他們看起來都很真誠。
“英雄不問出處嘛。”張居正對汪直，還真的有那麼幾分欽佩，雖然只是個粗人，但顯然社會閱歷和心思都不簡單，而且張居正現在出來遊學，也就是想要多多瞭解各方情況，所以很樂意跟各種階層的人談話“汪大哥比起咱們，閱歷多，見識也多，又如此豪氣，認識汪大哥，是我輩的榮幸。”
還真是會說話啊，難怪能當首輔。陳道韞彈幕模式繼續開啟，一邊仔細聽他們的對話。
“汪大哥出海，可有想過去哪裡？”陳修遠雖然是錦衣衛的兒子，卻也是打小讀書，加上陳家的祖輩經商，所以對海上貿易，只怕比張居正還要來的清楚。
“已經想好了，不宜去的太遠，就去倭國。”汪直已經打聽過了，“倭國的人，尤其喜歡咱們的絲綢茶葉，一定能賣一個好價錢。而且倭國距離不太遠，只要不遇上風浪，應該就沒事。”
倭國？那不就是日本了？對於這個後來侵略中華的國家，實在是沒有半點兒好感，陳道韞一時沒有忍住：“倭國人老奸巨猾，看起來真誠，實則心眼很多，狼子野心，不能對他們太好，不然就是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
她一句話來的突兀，一時間滿桌子的人都看著她。
汪直本就心直口快，他一開始完全沒有分心留意桌上的兩個女孩子，在他看來畢竟還是毛孩子，這會兒聽見陳道韞的話，不由得直接問：“怎麼？姑娘對倭國人，很瞭解嗎？”
“書上看來的。”陳道韞覺得自已一定要改一下自已這個隨時發彈幕的毛病，一不小心就容易真的說出口，看見幾個人似乎一臉的不相信，補充了一句，“我阿爹也說過，而且，就憑這些倭寇在閩浙的所作所為，我這麼說也不為過。”
“陳姑娘說的有道理。”卻不想張居正第一個支援了陳道韞的話，“汪大哥前往倭國做生意，一來海上風浪多，二來人生地不熟，還是多個心眼好。何況，這幾年倭寇在我海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這之後張居正陳修遠等人跟汪直再聊海上貿易等的時候，陳道韞就死死不吭聲了，只是耳朵還是沒有閒著。茶足飯飽，張居正倒是個有錢人，直接付了賬。當然，方才張居正贏了店主那麼多，所以付出去的錢還真的不多。
跟汪直就此道別，陳修遠對汪直抬手抱拳：“汪大哥若是他日有緣到桐廬，永安巷陳府，便是我的老家，歡迎來訪。”這是方才在飯桌上，他家妹妹偷偷告訴他，今日桌上的，無論是張居正還是汪直，都值的交往。雖然他不知道為何妹妹要說這些話，但他覺得妹妹肯定不會害他。
出了門後小妹道毓還嚷嚷著遊船。陳道韞也想去，抬頭看她哥的時候不自覺星星眼。
“好，遊船。”陳修遠這個時候倒是有那麼幾分寵愛自家妹妹的自覺，順帶邀請張居正和他的朋友胡子昂。
於是六人一同上了遊船。
然後聽見了張居正作詩。老實說，陳道韞的腦子裡都是張居正當內閣首輔的事兒，完全沒有他詩詞的記憶。聽見那人吟出“錦瑟微瀾棹影開，花燈明滅夜徘徊。”後，忍不住想要給他點個贊，後兩句則是“一池春水胭脂色，流到前朝夢裡來。”
看來還是個大才子嘛，陳道韞心底感慨。
而她哥則念出來了一首《念奴嬌》，“十里秦淮，六朝粉面，畫閣藏佳麗。進烏衣巷，再遊王謝府第。”
自已的哥哥也很不錯。
“聽陳姑娘方才談吐，不知是否有幸能聽的姑娘詩詞？”
張居正這種人，是怎麼一本正經的說出這種話的？陳道韞覺得自已頭頂飛過了一群烏鴉。可是不只是張居正，連她的小妹也一臉崇拜的看著自已的姐姐。
難不成張居正是故意想讓自已出醜的？陳道韞正腹誹呢，忽然間想起來自已曾經有幸背過董小宛的一首詩，還真的就是秦淮河。於是轉頭衝著張居正挑了挑眉，忽然間就有那麼幾分的勝負心於是就脫口而出。
“火樹銀花三五夜，盤龍堆鳳玉燭紅。蘭棹輕搖秦淮夜，紫氣煙籠鐘山峰。”然後想起後面兩句似乎不太對，戛然而止。
除了年紀小的陳道毓和陳修為，在場的其他人都對詩詞格律十分清楚，所以他們知道陳道韞這詩按道理是還沒有完的，便都在等。
陳道韞瞪了一眼張居正，耍賴道：“後面的沒有想好，沒有了。小女子不才，讓大家見笑了。”能伸能縮才是大丈夫嘛，陳道韞擺笑臉。
陳修遠自然第一個出來給自已的妹妹解圍，話題便轉到了金陵古都上頭去。胡子昂則和他們說起他上一次來金陵的事情。
聽見隔壁船似乎有人唱歌，陳道韞立馬眼睛都亮起來，雖然完全沒有聽明白唱的啥但是不妨礙曲調的優美，忍不住晃了晃腦袋。
“陳姑娘的下半闕詩句，能否再請教？”不知道何時，張居正走到了陳道韞的身邊。壓低了聲音，槳聲燈影裡，張居正覺得心都變得柔軟起來。
陳道韞轉頭看他，笑眼彎彎：“我是真的沒有想好。你聽到了嗎？這唱的什麼？”
笑顏明媚在這燈影交錯間，讓張居正想起他曾經踏雪尋梅，那白雪掩映中的紅梅，讓人心生歡喜。
“這唱的是南曲，《呂蒙正風雪破窯記》。”張居正仔細聽了一會兒，因為他曾經聽過，故而知道。
“那剛剛唱的，是什麼詞？”陳道韞知道《牡丹亭》《長生殿》，甚至還知道《思凡》，但就是沒有聽過《呂蒙正風雪破窯記》。
“我得了本處縣令，著我衣錦還鄉。我到來日，誇官三日，我和你同享富貴。”張居正念出來，字正腔圓。
“咦？這劇本難不成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嗎？”陳道韞雖然不知道講什麼，但猜到了古代劇本的套路，“按理，不是應該，窮書生娶了糟糠之妻，他日中了狀元，就要拋妻棄子，娶太師或者宰相府的千金了嗎？”
張居正沒有想到陳道韞竟然是這麼個想法，忍不住問：“姑娘不喜歡皆大歡喜嗎？”
“喜歡，當然喜歡。但是現實往往不會是皆大歡喜啊，不然怎麼會有秦香蓮的故事？”陳道韞笑。
“秦香蓮不過是後人杜撰。”張居正忍不住反駁。
“這個是杜撰，那戰國時候的吳起將軍又怎麼說？他可是殺了他的妻子然後去當大將軍的。”陳道韞衝著張居正挑了挑眉，笑的有幾分意味深長。
不知道是她的話，還是她的笑，讓張居正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反駁。
“怎麼，張大才子也覺得沒有辦法反駁我說的話了嗎？”陳道韞升起幾分促狹，“說起來，大才子什麼時候進京赴考呀？”陳道韞的確不記得歷史上張居正到底考了什麼名次，到底什麼時候開始當官的，但就現在看來，起碼還是個書生。
“你怎麼就確定我要進京趕考？”張居正反問。
“猜的呀。”陳道韞想，自已總不能說，自已不僅僅知道大才子要進京赴考，還知道大才子有朝一日會成為大明首輔名垂青史呢。
“還有一事想請教，姑娘是怎麼知道在下的字的？”張居正對這個，還是不解。
完了，怎麼又繞到這個上面了。陳道韞笑呵呵：“什麼？”裝傻，她還是會的。
幸好胡子昂和陳修遠過來，問他們聊什麼。
“聊《呂蒙正風雪破窯記》啊。”陳道韞忽然想起為什麼自已覺得這個名字這麼熟悉了，她昔日看中國唱詩班的動畫，有一集是《飲湖上初晴後雨》，裡面的小姑娘就唱了一曲《呂蒙正風雪破窯記》，而且結尾的一句特別有趣，“所以就是，端的是儒冠多誤身~”算的上唱了出來，惹得其他人都是一愣。
“阿姐，我困了。”陳道毓打了個哈欠，她年紀小，這會兒時間也不早了。
“那咱們準備回去吧。”牽著小妹的手，陳道韞對船家說靠岸。
卻不想才一上岸就被人撞得不輕，她差點兒就沒有站穩連帶牽著道毓就要摔下去。幸好側後方的張居正和陳修遠眼疾手快，一個人扶住了陳道韞一個人扶住了道毓。
“對不起~”對方下意識，只不過說的是日語。
看動漫會了那麼幾句日語的陳道韞立馬反應過來：“你是日本人，嗯，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