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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金小靴踩在地板上，發出珠飾輕動的微響。
而裙裾間飄散過來的香味，應該是鬱金、和羅和紫真檀。
幾乎都來自異域，名貴而又低調，果然是豪商世家小姐才用得起的。
可即便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也該知道他人私寢不可擅入。韋南寧身為相府嫡女，以為有太后口諭撐腰，便可以趁機闖入一窺私隱嗎？
太急了，急則心亂，亂則失態。宮禁深處不懂謹言慎行，看來今日不必吃清燉陛下，只用吃紅燒嫡小姐了。
姜瑤躺著不動也不作聲，準備等韋南寧看到她的樣子，便大喊出聲救命。
不管韋南寧是來幫她解開繩索，還是嚇得逃跑，姜瑤只用命內侍宮婢抓住她，再用破布堵上她的嘴，便可以隨便說了。
——韋南寧趁本宮睡著，把本宮綁在床上。
——韋南寧對本宮圖謀不軌意圖輕薄！
——女的也會輕薄女的啊！
——本宮不是！本宮心儀主君。韋小姐，回頭是岸啊！姜瑤在心中想好措辭，便等著韋南寧走過來。
腳步聲已在不遠處，只要再走近幾步，韋南寧便能看到龍床上躺著的人了。
不能急，得給韋南寧一點時間捆繩子嘛，再等等。
姜瑤扭過頭看向殿門的方向，期待韋南寧快點出現。
可就在這時，殿門被人緩緩推開。
“誰？”
森冷的聲音像越國利劍一般刺進來，驚停了韋南絮的步伐。“陛下。”韋南寧轉過身下意識屈膝施禮。
她是相府嫡女，又是太后常常請進宮的女子，尋常見到國君，都已經不怎麼跪地叩頭。
趙琛看著她。
雖然夜間匆匆而去，玄衣纁裳卻仍一絲不苟穿在他身上。冠纓結於額下，其上珍珠垂墜微微搖晃。黃赤紺縹四彩綬帶束於腰間，讓趙政看起來更增挺拔之勢。
少年國君龍威燕頷引人愛慕，可他那一雙眼睛，卻冷得像是通往幽冥黃泉的視窗。
他生氣了。
似乎無法控制自已，韋南寧“撲通”一聲跪下。
她打著冷顫叩頭道：“臣女有罪！太后口諭命臣女來拿魚符，臣女聽聞王后殿下未醒，恐有不測，這才擅入寢殿，求陛下治罪。”
趙琛沒有理睬她。
他抬腳走向龍床，寬大的深衣下襬從韋南寧眼前閃過。
趙琛走到床邊，低頭看著仰頭瞧向外面，瞪大眼睛鼓著嘴巴滿臉失望的姜瑤，溫聲道：“哪裡有什麼不測，王后她只是……太累了。”
韋南寧跪在地上。
地板冰冷，絲絲寒氣透過她單薄的裙裳侵入骨髓，加深了膝蓋的疼痛，讓韋南寧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可趙琛沒有恩准她起身，她便不能動。
垂著頭，韋南寧看不到龍床上的情形，卻能聽到他們的對話。
“醒了嗎？”趙琛的聲音溫和柔軟，像是怕驚醒睡夢中的花神。
“嗯？”床上的女子翻了個身，帶著剛剛甦醒的倦意。
“累壞了吧。”他俯下身去，也不知道在做什麼事，只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正因為看不到，那聲音更讓人浮想聯翩面紅耳赤。
“都怪你，”姜瑤嬌嗔道，“那麼多次也不行。”
她看著趙琛竊笑，唇瓣張開露出貝齒，胸口微微起伏，卻強忍著不發出聲音。
這是你咎由自取！從今往後思戀你的韋南寧就會知道，當今雍國國君，是夜裡屢次嘗試卻也不能成功的男人。
恐怕陛下你在她心中的形象要大打折扣了。
正在解開繩索的趙琛臉一黑，幾乎不假思索，便哼聲道：“孤不過是想早些要你誕下子嗣罷了。殿內有人在等著，王后謹言。”短短一句話，便把“不行”說成了“很行”。
姜瑤對他翻了個白眼，假裝驚訝不安道：“誰在殿內？”
那條剛剛解開的細繩從床頭掉落，“啪”地一聲，吸引了韋南寧的目光。
韋南寧的頭一瞬間垂得更低。
“是臣女的錯。臣女領太后口諭來取魚符……”
“知道了。”
姜瑤未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的話。
那些話已經聽過一遍，實在無需再聽。趙琛待姜瑤起身，扶她坐在妝奩前，仍舊未看韋南寧。
“韋小姐，”他的聲音生分得很，“私闖宮禁是大罪，如今後宮由太后主政，王后協理。這件事怎麼算，孤就不管了。”
他說完撿起一支珠花放在姜瑤手中，看一眼妝鏡道：“今日你戴這個。”
姜瑤點頭應諾，趙琛便滿意地抬腳離去。
玄青色衣袍閃過，埋頭的韋南寧只看到衣角最下面，繡著的山火圖紋。那些圖紋離她那麼近，可趙琛的心，卻離她那麼遠。
他說他不管。他並不看任何人的臉面，也不管他的妻子會不會一氣之下對她鞭笞責罰。
趙琛冷漠狠心，全然不在乎她的尊嚴和性命。
“請王后殿下治罪。”
韋南寧臉上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心中更是五味雜陳後悔不迭。
到底為什麼鬼使神差闖進來呢，是因為趙軒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那神情讓她猜測趙琛和姜氏並不和睦，猜測不允許宮婢進入的寢殿裡，藏著什麼齟齬禍事。
她以為有太后的口諭在，就可以進來一探究竟。看一看王后為何在床上遲遲不起，是不是揹著陛下在做什麼事。
沒有。
他們夫妻情深似海繾綣難離，讓目睹這些的自已怒火中燒又陷入難堪境地。
都是趙軒害的。
韋南寧咬著唇角，等待姜瑤的羞辱。
沒有聲音，一雙穿著木屐的腳緩緩踱步過來，姜瑤溫聲道：“韋小姐快起來。”
她說著已經伸出手扶住韋南寧的胳膊，幫助韋南絮起身。
“韋小姐這幾日在宮中做事，辛苦疲累，如今不過犯下一件小錯，也值得陛下大驚小怪嗎？”
韋南寧滿臉通紅憋著一口濁氣，半晌才道：“是臣女魯莽。”
“不礙事。”姜瑤說著從妝奩下取出中宮保管的魚符，交到韋南寧手裡，“你去吧，早日準備好祭品要緊。”
韋南寧屈膝施禮，起身時，注意到姜瑤輕輕揉弄了一下手腕。
那動作雖很快恢復正常，卻明顯是因為手腕不適。
宮婢魚貫而入，服侍姜瑤沐浴更衣梳妝打扮。
韋南寧告退出去時，在寢殿門口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兩位宮婢正幫姜瑤解開褻衣，另有宮婢抱香、擎茶、取衣、扶鏡或者引路。殿內忙中有序，人人無語，人人莊重優雅。而充斥著墨色裝飾的宮殿裡，她們衣香鬢影身姿美麗。
桌上擺的那些綾羅玉器珠寶，韋南寧司空見慣並不稀罕。
相國府也有許多侍女伺候她梳洗更衣，韋南寧也並不羨慕姜瑤一人之下的生活。
可她羨慕姜瑤可以躺在床上，對那個人嬌嗔地說話，抱怨地低語。
羨慕趙琛對別人生殺予奪，對她卻嬌寵溫柔。
韋南寧邁出寢殿，門口侍立的宮婢立刻關上了門。
那動作不光有警惕，還惱恨自已闖進去，擔憂她被牽連。
韋南寧沒有理她。
相府嫡女若對一名卑賤的宮婢生氣，便是失了身份。
她需要好好靜一靜。
善弈者懂得臨殺勿急，穩中取勝。她今日已經錯了一回，萬不可再急。
每日清晨，長安君趙軒都會到太后寢殿達政宮請安。
太后宮中照例有幾位大臣稟事，事畢離去時，趙軒往往恭敬地站著目送他們。
“蒙大人清瘦了些，要注意保養啊。”
“什麼時候再同李大人吃酒？”
那些大人不便在宮內多說，往往謙卑地施禮，便轉身退下了。
趙軒不以為意，他俯身在憑几上，等著太后出來。
可今日太后還未出來，倒是相府小姐韋南寧緩緩走出。
“韋妹妹！”
趙軒臉上露出激動的神情。
“你還好嗎？膝蓋好些了嗎？”
韋南寧停下腳步，端莊持重地施禮。
“長安君安好。”
“好著呢好著呢！”趙軒笑嘻嘻地貼近韋南絮，也不管韋南寧臉上明顯疏離的神情，低聲道，“有空嗎？我府裡新制了些香料，你去挑些賞人。”
韋南寧卻並未回答是否有空。她的聲音更低，臉上拘謹又難過，輕聲道：“你說得對，嫁給陛下或許也未必會好。”
這是大逆不道的話，然而她說出來了。
對弈時不光需要心細，還要膽大。若想棋子為我所用，非得要有舍有得適時決斷。
“怎麼？”長安君明亮的眼眸一瞬間更加清亮，卻偏偏垂下睫毛，掩起亮光。
韋南寧嘆息一瞬，遲疑著，終於似下定決心般道：“長安君，你知道若一對夫妻看起來恩愛非常，床上卻有繩索，是為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