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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雨在那一瞬間感覺到的只有荒誕與天旋地轉。
他在看到又一個輪迴的起點之前想過很多，在那裡等待他的是那個一出即沒的幽靈、抑或是失聯許久的加釋加洛兩兄妹，甚至是得勝歸來的沐宛曦，零雨想了種種可能，唯獨沒有想到這時的境況。
那處火光下的少年手裡一把磨鈍的匕首轉得靈巧如蛇，它的主人被額前的碎髮擋住了面孔，認不出是什麼模樣。
零雨看了看他那個少年手裡的匕首，又看了看自已的，一模一樣啊，磨鈍的角度、刀上的劃痕、以及刀柄上纏著的破布條，沒有一處是有區別的。
“你是誰？”零雨下意識問道。
那個少年手上的動作被打斷，匕首掉在地上，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抬起頭看向零雨，略顯蒼白病態的面龐、薄薄的嘴唇無不說明了他與他的相似，或許唯一的區別便是他嘴角的似笑非笑。
“以後你會知道的。”他說起，空靈的聲音好似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幻影。
話音剛落，那少年的身影逐漸變淡，消失在無人的黑暗中。
“喂，你別走！”
零雨趕忙衝上去試圖捉住他，可他就像是被風吹起的蒲公英，無論如何努力也抓不住分毫。
不慎之間，零雨踉蹌著絆倒了，狠狠地摔在地上，卻沒有疼痛從率先著地的膝蓋傳到大腦。他連忙站起來，左手往地上一撐而後發力。
砰——
零雨沒能起來，他左邊的身體率先磕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不知為何，依舊未曾感到疼痛。
我這是，怎麼了？
零雨這才從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少年轉回注意力，他用右手手肘撐在地上站起來，看了一眼自已的左手，這一看，勝於方才的荒謬與離奇如潮水般將零雨裹挾。
他舉起左手，透過火光，它是半透明的，像是無數層薄如蟬翼的輕紗紡織而成的一隻手。
零雨晃一晃，它是動的，它會動？
如一道晴天霹靂降下，零雨半癱倒在牆上，他似乎已經確定了，自已在消失，先是感覺，隨後是部分記憶，最後，連肉體也開始消失了嗎？
“不要，不可能，怎麼會呢，我不要讓自已變成虛無，不要啊！”
零雨抱著頭，右手裡的匕首不知何時已經掉到了地上，他怔怔地看著地上自已的影子和橙紅色火光照耀之處的交接地方，嘴裡的喃喃聲已經帶上了哭腔。
從遠裡看去，男孩在一盞燈光下哭泣著自言自語，他兩隻手蓋在黑色的短髮上，抱著頭，坐在牆邊，像是被世界拋棄掉的孩子。
……
“所以說，那個叫沙泉的小姑娘不會是故意把我們引到這種地方來的吧？”
加洛拔刀將一隻撲稜著翅膀的蝙蝠捅了個透心涼，回頭問向加釋，這時的加釋手裡拿著的書隱隱約約能看出“貢”、“歲”、“殘”等字眼，書頁泛黃，邊緣破損不堪，看起來相當有年頭。
“尚且不能確定，之前我還特意留意過那小姑娘，當時被吸進來的時候她的眼神也挺慌亂的，所以她應該也不知道這裡會有這種陷阱。”
加釋說話時候又將書往後翻了好幾頁，最後嘆了口氣合上書。
“怎麼？家族裡家主給的這本書和零雨手裡的有什麼不同嗎？”
“大體一致，不過語言是更加古老且早就已經失傳的沙漠語言——捷諾體語言，而且上面記載的內容在有些地方和零雨的那本有很大區別。比如，有關貢達爾王的墓陵，它是這樣說的：
吾王改天換地之偉力無所不能，
吾王之陵足以殺死所有不禮之徒與欲盜取不義之財者，
一切惡人都將被心中之惡殺死，
一切外來者都將被抹除，
唯有那身上流淌著吾王血脈之人……”
“然後呢，那樣的人會怎麼樣？”
“沒有了，這本書本就殘缺不全，你還能指望它發揮多大用途？”
加洛回頭給了哥哥一個白眼，隨手又殺掉一隻蝙蝠。
“小加洛在小時候還挺害怕蝙蝠的吧，現在看起來變化真大啊。想當年，每次不知道哪裡來的蝙蝠闖進我們那間小破屋的時候，你都會蒙著被子一直叫嚷著‘哥哥快把它趕走啊’哈哈。”
“哥！”加洛羞得滿臉通紅，又把地上的蝙蝠屍體捅了幾刀。
“你還好意思說我呢，”加洛開始回擊，“自從我從一個道館裡偷學來刀術之後，哪次打劫混混不是我出手的？你當個賬房先生還想得意上天啊。”
“那家道館找上門來之後不還是我說好話給點好處才糊弄過去了？”加釋雙臂交叉在胸前，打趣妹妹。
“那次我自已一個人也能把他們打趴下！”
“難道小加洛只知道用武力解決問題嗎？”
“不許叫我小加洛！”
“那叫你什麼？小洛，小小洛，還是小洛小？”
“不行不行都不行！”
漆黑的長廊裡不乏歡聲笑語，此處平添了幾分生氣，橘紅色的火苗發出輕微的燃燒聲音，沒有風時火焰卻在輕輕左右搖擺，似乎也被他們的快樂所感染。
“哥哥。”
“嗯？”
“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沒有辦法再相見，那麼，你會怎麼樣？”
“為什麼這麼問？”
“我是說如果，快點回答吧，不然我要生氣了。”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會和惡魔做個交易，讓我們重新在一起，不論生死。”
“和惡魔做交易？”
“嗯哼。”
“哥，我是認真的，不要再拿這種小孩子才會信的東西糊弄我了。”
加洛停下腳步，轉過身，盯著哥哥的眼睛，她的瞳仁是鐵灰色的，儘管火光在此處幾乎黯淡下去，她眼中的認真與堅持藉著倒映的火焰傳達到了加釋的心中。
加釋也頓住腳步，收斂起一直浮在臉上的笑意，他說：
“我們會永遠相互陪伴著的，無論是天上的神明、地獄裡的惡魔，還是生與死的界限，都無法阻攔我們奔赴對方的腳步。加洛，我永遠都不會失去你了，永遠不會。”
加洛一字一字地聽完哥哥的話，她默默地轉過身，向前走著，不知何時黑直的長髮已經散下來，她像是煙雨任平生的瀟灑女俠客，又像是畫中走出來的哀婉女詩人，她只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不知是喜是哀、是樂是怨。
加釋主動跟上她的腳步，牽起她的手，有好多繭子，卻很柔軟，像是鄰家小女孩的手一樣軟。
……
不知何深處的幽暗長廊裡，零雨已經停下了嗚咽。
他逐漸明白了那個長得與他一模一樣的少年為什麼說過段時間他就會知道怎麼回事，零雨看著與方才並無什麼差別的走廊，唯有一點，他聽到了火焰燃燒的聲音。
雖然微弱，但它確確實實地存在著，零雨無比確信這一點。聯合起之前的所感來推測，他大概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看似是一個空間，實則是兩個世界，它們相互重疊又相互影響。如果說此前他一直處於A的世界，那麼他在A裡所失去的一切都會傳遞到B中，直至最後，他整個人都將從A的世界過渡到B的世界。
零雨所感覺到的微微的陌生感與熟悉感重疊在一起，難以言喻。他的上半身已經變得虛幻，但是雙手又確實能相互觸碰，可它們卻碰不到下半身。
“哎呀呀，看來你已經發現了嘛。”
“是你，那個莫名其妙突然出現的幽靈。”
零雨聽著似乎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音，出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