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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沒有理會他們滔滔不絕的提問，緩步走到殿外，抬頭望月，眼中閃過幾絲淚光。
今夜不曾滿月，卻為何會不自覺地陷入回憶境地？
月圓月缺千載，唯獨不見故人。
太久未與人提及的往事，如同書卷沉浸在潭水中，不知不覺模糊了字跡。
他想從其中隱約辨認出過去的痕跡，方知歲月最是無情，連他都快要記不清，他的故事與模樣……
疑惑很多，但解答需一個一個慢慢來，最好的方法便是，從故事的開頭講起。
師傅的聲音蒼老下來，彷彿是要與往事中的人對話：“小友意外獲得的這身麟甲，並非是由尋常鱗片組成，而是絕無僅有的黑金龍鱗。而這身龍鱗的主人曾與我是的同族，是五帝龍王之中北方黑帝黑龍王的後人。他不似其他黑龍族人那般暴戾恣睢，反而性情溫和，喜好四方巡遊、廣交好友。”
果然是龍，且還是各類古書中記載的時常為禍人間的黑龍。雖然師傅提及的黑龍是其中異類，但攔不住林安然對“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強烈懷疑。
在符之泫此前留給她的手抄《淮南子》中即有一則黑龍趁災為禍的記載——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於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蒼天補，四極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蟲死，顓民生；背方州，抱圓天。
初看之，只會以為此段文字是對“女媧補天”傳說的細緻描寫。
因符之泫在“殺黑龍以濟冀州”一句下著重做了標記，林安然於茫茫大荒中尋獲了僅有的關鍵提示，以其為線索查詢了許多與歷史上與黑龍相關的傳說。
比如，《墨子·貴義》曰：“且帝以甲乙殺青龍於東方，以丙丁殺赤龍於南方，以庚辛殺白龍於西方，以壬癸殺黑龍於北方。”《史記·封禪書》載“昔秦文公出獵，獲黑龍，此其水德之瑞。”唐代詩人楊炯則於《唐上騎都尉高君神道碑》中寫下：“媧皇受命，殺黑龍而定水位；漢祖乘機，斬白蛇而開火運。”
以上種種，幫助林安然構建出了自遠古至今的黑龍形象，也促使她幻想編造出了古閩人與龍神的傳說故事。
李清塵心中疑竇叢生：“黑龍自降世之初便命格不凡，自帶修為不弱於修行千百年的得道仙人，為何會獨獨遺留一身麟甲藏於東南山野？”
“因為——”師傅的眼眸深處有水波漫起，“我的這位舊友，最終因故不得善終。”
“不得善終。能將龍神殺死的，恐怕……”
李清塵將下半句話藏在喉間，因他也不確定究竟是何方神聖能絞殺北方黑帝龍王的後裔。
若他不曾犯下大錯，不至於惹得佛道兩派之人出手。
那就只可能是，龍族內部的自相殘殺。
師傅隱匿起偶然顯露的情緒，以平穩的聲線繼續講述：“他因生前執念過深，亡故後魂魄終日不散。有心之人為防止他死而復生，以陰邪古法為依憑，將其龍體被拆分為八個部位，分別封印於八個他生前曾留下痕跡的處所，妄圖使其魂飛魄散。”
李清塵結合此前經歷，說出他的猜測：“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計策似乎並未奏效。”
師傅略微點頭稱是：“隨著身體四分五裂，附著在龍身上的完整龍魂被分散，常年受封印壓制嗎，日漸虛弱消散。然而隕落前終究是修煉多年的龍神，時至今日仍存著幾縷細微的魂魄靈神。更何況，縱使龍神魂魄灰飛煙滅，可那苦苦支撐他的執念，仍舊未曾減弱分毫。”
林安然前世曾目睹黑龍墜海，此生又被龍魂執念所困。
前世種下的因，此生才結出了果，難道二者竟是同一人？
只是這因果關係間，必然還存著些他們不曾知曉的隱秘緣由。
師傅回顧往昔時，顯然隱去了其中的諸多細節。
他慢悠悠地踱步到林安然身前：“林安然施主身上，自小有沒有發生過奇怪的事情？”
林安然心領神會，立時把兒時遇鬼、奇怪的姑父和他們的推測通通如實相告。
她沒來由地相信，今夜可能是她倒黴人生“撥開迷霧見天明”的關鍵一夜。
師傅心下了然道：“原來是他。”
林安然好奇心滿溢：“師傅，您是不是認識附在符之泫？也就是附身在我姑父吳泰恆身上的那個人。”
燭火在師傅臉上留下晦暗不明的神情：“符之泫生於唐朝時期，本是南海人士。他年幼時曾得這位黑龍神的幫助，於是視其為救命恩人、再造父母。龍神隕落後，他獨自前往消亡之地收集了部分龍魂，以求有朝一日能得見龍神重歸世間。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符之泫的報恩之情他們三個年輕人固然能夠理解。
可他的所作所為，著實稱不上光明磊落。
“符之泫後因政見與人不和，被貶至南蠻之地任職。至福建上任時，他也將龍魂殘存隨身攜帶，死後更是置於棺槨之中。也正是因為被這龍魂的執念束縛，他的靈魂既無法轉世也無法離開墓穴。”
“師傅，符之泫原本的墳墓位於我家的地底嗎？”
“是，”師傅言之鑿鑿，彷彿親身參與其中一般熟知：“直至林家新建樓房，驚擾了他的魂魄與龍魂，他生了離開墓穴的想法，但可能是龍魂不允許，應是爭執了許多年。至林施主出生，龍魂感受到了故人之氣，欲衝棺而出。但他的魂魄虛弱，無法自由來去，生生花了三年時間，才進入了你們家，並由此引出了施主兒時的怪病。”
“故人之氣？”林安然她前世與黑龍不過一面之緣，為何今生總是被錯認成他呢？
“符之泫想將龍魂引進林施主的體內，但鄰家婆婆的提議，讓你得到了媽祖的庇佑，他以魂魄之軀無法再靠近你身周。無奈之下，他選擇附在將死之人的身上，製造偶遇假象，成功和林施主的姑姑結為夫妻，獲得與林施主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師傅自顧自地完善著林安然的遭遇，卻對所謂的“故人之氣”和符之泫為何要引龍魂入林安然體內的事情諱而不言。
林安然靜心聽師傅講述下來，還沒來得及為自已的經歷難過，就先不甘地為林汐鳴不平。
符之泫想害她便害她，為何總是要牽扯上無辜的人。
可憐姑姑至今仍被矇在鼓裡，陷在多年前的一場幻夢中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