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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市淮裡縣，景蜀大酒店。
酒店門口正聚集著不少人，但本應歡快的氛圍此時卻有些僵硬。
一道不悅的聲音從租來的一輛張貼喜字的寶馬五系後座發出，
“張巍，要我下車可以，但你要給我六萬六下車費，錢不到我是不會下車的。”
張巍看著坐在車中死活不肯下車的結婚物件，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結婚物件也有三十多歲了，儘管濃妝豔抹，卻依舊掩蓋不住眼角浮現的魚尾紋。
兩人是透過相親認識的，從相識到現在結婚不過也就四、五個月。
這個年齡階段，好像除了相親也沒有別的途徑了，年輕的看不上，年老的也看不上。
由於雙方的年齡都不小了，所以草草的就定下了婚期。
張巍臉上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容，
“你先下來，這些事我們之後再說，親戚朋友們都看著呢。”
“不行，這件事必須現在就要有一個結果。”
女子又強調了一遍，言語中透露出堅定不移的決心。
張巍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你是知道的，為了結婚的三十萬彩禮、三金、改口費、租婚車、婚慶、婚宴等等，我們家已經花了四十多萬了，現在哪能湊得出那麼多錢。”
“不行，我不管，你們家沒錢就去借，不然我是不會下車的。”
張巍無奈看向準岳父、準岳母尋求幫助。
二老卻將腦袋轉向一邊，卻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
張巍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想來是之前就商量好的。
六分無奈，三分憤怒，一分悲涼。
所以說世間有兩個不可直視之物，一是太陽，一是人心。
本來商量好的彩禮一漲再漲，到了現在還要他們家掏更多的錢。
其實非要說的話，張巍和她的感情並不是很深，這個婚也不是非結不可。
本就是相親認識的，就認識了幾個月，能有多深感情。
說起來，感情這個東西真奇妙。
七年之癢都能被幾天的心動給取代，更別說單純為了過日子的結合了。
你要是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問張巍信不信愛情。
他會說——我信。
但是他現在已經三十八歲了，一個奔四的人。
結婚可能更多地也是為了讓二老安心和找個人搭夥過日子吧。
其實細想起來，張巍這前半輩子過的挺操蛋的。
父母都沒什麼文化，農村出生，十幾歲就外出打工，才讓他能在鄉鎮長大。
讀書的時候，花費了不小代價才讓他從大學畢業，這之中不僅包括錢 還有尊嚴。
說是讀不出書吧，又考上了大學；說是讀得出書吧，又被調劑到一個很偏門的專業。
結果專業過於偏門，畢業後根本找不到對口的工作。
最後還是成為了一個光榮的銷售人員。
讀書確實能改變命運，但不是所有人的。
工作第二年，為了能成功簽約，被客戶那群王八蛋灌成了腸穿孔。單子沒簽成，好不容易存的錢都花在了醫院。
工作第五年，花費了父母半輩子的積蓄在縣城付了首付，讓自已走上了還幾十年的房貸的生活。
結果買房第二年，就因為公司營銷不好，成為了被裁員的那一批。
但銀行可不會因為這些就緩收你房貸，它只會收你房子。
這種時候，你不需要證明你就是你了。
不知道啃了多久的饅頭配冷水才熬過了那段時間。
那段時間，還拖累父母也過的很艱苦，估摸著葷腥都沒見過幾次。
就像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願你漂泊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準確翻譯的是：出去混了幾十年，回來還是那個逼樣。
父母年近七旬，還沒能頤養天年，張巍想想就覺得自已不配為人子。
“喂，你到底拿不拿得到出錢，要是拿不出錢，這個婚我就不結了！”
女子尖細的聲音將張巍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聽著周圍親友的竊竊私語，張巍也不知道自已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緒。
“不想結就不結吧，記得將彩禮還回來。”
“你說什麼！”女子愣了一下，隨後勃然大怒。
“你這混蛋，難怪你快四十了都找不到物件。”
“你這種人，誰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張巍沒有理會她那些罵的極為難聽的話，直接將車門給她關上了。
對著車前的司機露出一抹勉強的笑容，說道：“師傅，哪接過來的，就送回哪裡去吧，車費我會另結的。”
說完對著父母說道：“爸媽，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對著周圍的親友道了個歉，撥開人群，頭也不回的離開。
根本不去理會準岳父、準岳母。
哦，不對，他們現在已經不是了，他們不配。
雖然嘴上說著回家休息，但張巍並沒有回去。
家裡已經被佈置成了婚房，而且女方之後也一定會堵在那裡。
隨意找了個花壇邊，從兜裡掏出一包紙墊上才坐下。
這身燕尾服還是租的呢，髒了還要多花錢。
從兜裡掏出紅塔山給自已點上一根，雖然有中華，但這是為了結婚散煙準備的。
現在婚也不結了，看看還能不能退，也能減少些損失。
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也不顧及衣服會不會沾上煙味。
檳榔配煙，賽過神仙，不過張巍不吃檳榔。
不知道是不是尼古丁的作用，張巍感覺自已好多了。
已經回想不起來自已是什麼時候染上了煙癮，可能是被裁員的那段時間吧。
其實張巍並不喜歡抽菸。
但一箇中年男人承受著各方的壓力，又無處發洩，除了抽菸，又該怎麼辦呢？
說到底，也是一種無奈的選擇罷了。
至於女方，張巍雖然有氣，但卻並不是很怨。
本來大家就不是愛情，而是交易，只是這一次交易沒談妥罷了。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那句：好賭的爸、生病的媽、上學的弟弟、破碎的她，只感覺有些好笑。
還不如洗腳加鍾來得實在。
想著這種未來一眼就能看的到頭的日子，只感覺著實有些無力。
按照這個進度下去，他已經完成了《莫欺少年窮》、《莫欺中年窮》，剩下的《莫欺老年窮》、《死者為大》、《盜墓賊的眼淚》也只是時間問題。
有些人說自已看不清未來，所以很迷茫。
也有些人已經完全看清了未來，所以也很迷茫。
張巍屬於後者。
掏出手機想叫個朋友陪自已喝酒，結果好像又無人可打。
映入眼簾的是女方和她父母十幾個未接來電，APP的垃圾推送和公司微信群九十九加的訊息。
女方的未接來電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罵他的。
至於公司微信群。
呵，開玩笑。
這麼多年，對於公司畫的大餅，除了看著老闆從寶馬三系換成了保時捷，張巍他好像一口都沒吃到。
這可能就是所謂的沒錢可以再賺，沒良心可以賺的更多？
錢沒賺到多少，一身毛病卻一個不少，腰椎病、頸椎病、坐骨神經痛啥都有。
三十多歲的年紀，十多歲的積蓄，七十多歲的身體，已經入土的心態。
“這苦逼的生活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深深吸了一口香菸，將已經抽到屁股的菸蒂掐滅。
張巍苦笑著站起身來，搖了搖有些痠痛的脖子，發出一聲咔咔的聲響，準備先回家。
嘟嘟嘟！
巨大的喇叭聲從旁邊傳來。
嗯？什麼玩意兒？這麼大一團？
在那一剎，好像沒什麼痛苦，確切的說是沒什麼感覺，只覺得自已好像飛了起來。
半夢半醒的模糊感之間，只覺身邊有些嘈雜。
“快！擔架呢？快把人抬上去。”
“......”
“這個人快不行了，瞳孔已經渙散了！”
“......”
“不好，他已經失去心跳呼吸體徵了！”
“......”
“快！腎上腺素一毫克靜脈注射！”
......
半睡半醒之間，張巍極為疲憊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只感覺白色燈光有些刺眼，身邊傳來不少人的哭聲。
“張巍，我回來了，你睜眼看看我啊。”
“我高中等了你那麼久，你回頭看一看，我都在啊。”
聲音很熟悉，映入眼簾的是很大，很白。
但張巍已經來不及去看那人是誰了。
走馬燈一般的記憶不斷浮現，一道短暫，卻在他人生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道倩影浮現。
“真是，夠對不起你的。”張巍喃喃了一句。
只感覺眼皮越來越重，黑暗如潮水般襲來。
“艹，誰記得幫老子把手機瀏覽記錄刪一刪。”
這是張巍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