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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女性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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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報志願的第二天,也是中考的最後一天。

下午五點,黃語桐考完最後一門從考場中出來,看見蘭璐正在路邊等她。

黃語桐快步走向蘭璐:“你怎麼來啦?”

蘭璐幽幽地看向黃語桐,語氣中帶有委屈:“你是不是要去別的地方上學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你要走了?”

黃語桐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怎麼被迫接受分別,但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再見。她說不出口。

“對不起,璐璐。”

蘭璐抱住黃語桐:“姐,你最棒了。”

黃語桐也回抱住蘭璐。

蘭璐是個很內向的人,她不愛說話、不喜歡到人多的地方、不敢一個人去做些什麼。黃語桐就總帶著她去玩、去嘗試新鮮事物,人群中,黃語桐就是蘭璐的屏障。

論實際年齡來說,蘭璐比黃語桐早生幾個月。但蘭璐總管黃語桐叫“姐”。在她心裡,黃語桐才是大的那個。

而今天,蘭璐一個人來到考點門口,站在喧鬧的人群中不知多長時間,來見黃語桐。

“你怎麼知道我來參加中考啦?”

“你把錄音筆和辣椒水都給我了。你讓我在這個學期必須把你的電話號碼背熟。你提到過你準備去鄭城上學。我昨天給你發訊息,但你只有在中午和晚上才回我。”

“我就說嘛,敏感是你的天賦!”黃語桐輕撫蘭璐的背,“我沒想瞞著你的,真的,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沒關係。我明白。”

在兩人的身側,是來來往往興奮吵鬧的考生,是巨大的歡樂,是說好高中要考到一個學校的約定,是明媚而又無限憧憬的未來。

只有黃語桐和蘭璐,在這無邊無際的喜悅氛圍中,深深相擁。她們沒有可以約定的未來,所以只能做好深刻的道別。

蘭璐很早就察覺到黃語桐要離開,她膽小,也不願面對。她想拖著,拖到黃語桐真的跟她說她要走了,再說。

但一想到,黃語桐的中考,沒有家人陪伴、沒有老師坐鎮、考點裡的幾千考生她一個都不認識,蘭璐就心軟了。

她不想黃語桐在人生重要的時刻還孤零零的。

於是她鼓起勇氣,一個人打三輪來到學校門口,路上不知道有多緊張,見到人群她恨不得自已能隱身。

但她要接她最好的朋友出考場。

“姐,你一定會有很好很好的未來的。”

大膽走,走到哪都行,走多遠都行,遠到顧及不到我也可以。總之,你會有很好的未來,你值得所有好的一切。

黃語桐輕聲回她:“謝謝璐璐。我的未來一定是有你的,你放心。”

與此同時,謝嶼媽媽敲開了宋時薇家的門。

她的臉色蒼白,眼神空洞。手機械地敲著門,緩慢、但不停。即使門已經開啟了,她還在重複著敲門的動作。

全世界都不要她了。

那天在醫院,得知謝嶼並無大礙後,她就回孃家了。

她跟父母提出想離婚。

當晚,她的那些兄弟們也都回了爸媽家。可他們不是來支援她的,而是來勸她忍一忍的。

忍一下不就過去了嗎?都過了半輩子了離什麼婚吶?我看姑爺挺老實的,你是不是惹他生氣了?忍一忍吧,就當是為了孩子。以後孩子成家,人家聽說他父母離異,會歧視他的!忍忍吧,就當搭夥過日子了。忍忍吧……

她據理力爭、聲淚俱下,渴求她的那些哥哥弟弟可憐可憐她,渴求她的父母稍微心疼心疼她。但,沒人聽她說話。

在虞城,一個年近五十的女人,離婚。這就意味著,她沒有房子住,要住回父母家,她可能會有一點積蓄,但生不起一場大病。因為她是提出方,她不答應放棄財產,男方不會同意離婚。這也意味著,她將永遠受人指指點點,哪怕她再婚,因為這是一個思想落後的小城。這還意味著,她將有一個隱藏的仇家,也就是她的夫家,因為離婚會造成所謂的精神刺激,誰也不知道她夫家那邊的人會找她家的什麼人、發什麼瘋、惹什麼禍事。

老人的財產是一方面,未知的麻煩也是一方面。總之,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說,謝嶼媽不離婚才是最好的結果。

父母兄弟的眼神、話語、動作,就像是在往謝嶼媽的口鼻裡緩緩灌水,一時半刻死不了,但遲早會溺斃。

謝嶼媽從反抗、到崩潰、再到屈服、最後失魂。

最終,她回到了父母兄弟口中的她自已的家,她和謝鴻的家,她付出了半生心血的家,暴力與冷暴力並存的家。

謝嶼被抓,謝鴻震怒,責怪是她沒有教好兒子。謝鴻要她去給宋時薇道歉、拿到宋時薇的諒解書,她不願意。

於是,反抗、崩潰、屈服、失魂,再次重演。

宋時薇開啟門時,一眼就看見了謝嶼媽眼眶的烏紫、嘴角的紅腫、脖頸間的傷痕和手上的紗布。怕是在她的長袖長褲之下,還隱藏著數不清的傷痕。

那一刻,宋時薇感到憤怒。

按理說,他們兩家發生了那麼多事,面對謝嶼家的任何一個人,宋時薇都應該恨之入骨的。

可她見謝嶼媽的第一句話卻是:“他憑什麼這麼打你?”

黃煙感覺到情況不對,拿著鍋鏟連忙從廚房出來。見到謝嶼媽這個鬼樣子,她也愣住了。

以前,謝鴻就算是打,也沒朝著謝嶼媽的臉上打過。

這是準備連臉面都不要了嗎?

謝嶼媽似是有了一點人的反應,她愣愣地看著宋時薇,問:“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他憑什麼把你打成這樣!”

一句話,謝嶼媽突然笑了起來。

對啊,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在這個世界上,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她的兒子,誰會用一種憤恨震驚的語氣替她感到不值?

只有宋時薇,這麼一個最該恨她、奚落她的小姑娘,在替她抱不平!

謝嶼媽的嘴打著顫。她想說些什麼,可她說不出來。她想大叫,但是嗓子發不出聲音。她想放聲痛哭,可她喘不上氣。她只能張著嘴流淚,像個受了委屈的啞巴。

謝嶼媽按著自已的心口,那裡劇痛。

“我不會原諒謝嶼的。永遠不會。”宋時薇皺著眉說。

謝嶼媽點頭。她知道,她知道……

“我也不會寫諒解書。”

謝嶼媽還是點頭。

“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你走吧。”宋時薇拉著門把手,準備關門。

謝嶼媽卻直接跪在地上了。她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支撐在地面,當她的身體與地面形成一個小空間時,她才終於能放聲痛哭。一邊哭還一邊說著什麼,讓人聽不清楚。

黃語桐到家時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場面。

“姐?她幹嘛呢這是?”

宋時薇推測:“要諒解書。”

黃語桐:“光哭嗎?沒說來點實際補償?”

宋時薇愣了愣,答:“沒提過唉。”

“光哭有什麼用啊?”黃語桐大聲道,她說給隔壁屋裡的人聽,也說給整棟樓、整個小區聽:“道歉倒是拿出點誠意來啊!阿姨,你回去跟你們家說,賠我姐五百萬,我們就寫諒解書。別說我們不給你們機會啊。光有眼淚沒有補償的道歉,誰會稀罕吶?”

五百萬,天價,把人分開賣了都賣不到五百萬。黃語桐就是隨口說說的。她很煩那種犯了錯光靠眼淚就想得到原諒的人,很沒有原諒的價值。

謝嶼媽依舊跪在地上痛哭,嘴裡模模糊糊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黃語桐踩著被謝嶼媽佔據後所剩不多的地面,鑽進家裡,強勢關上了門。

門外的哭聲,消於付君麗被謝鴻強拖回家。

付君麗,謝嶼媽媽的本名。

樓下,小區裡散步的人都在討論著宋時薇與謝嶼兩家的事,說什麼的都有。反正事不關已,怎麼說都行。

樓上,謝嶼家正常開火做飯、正常刷鍋洗碗。打罵都是小插曲,日子總還是要過的。

但當夜,警察又來了。

謝鴻報警說付君麗要殺他。

警察來時,付君麗手上還舉著一把菜刀,膠布緊緊包裹著刀柄和她的手,一層一層,密不可分。

付君麗頂著一腦袋的傷去見警察,笑得冷漠而詭異:“警察同志,都是家事啦。他揹著我找小三,還打我,把我打成這樣,我教育教育他。放心吧,他是我丈夫,我下半輩子還指望著他跟我過呢,我有分寸的。”

警察囑咐了幾句,走了。

從此,謝嶼家不得安寧。只不過,從女人悽慘的叫喊聲,變成了男人的。

宋時薇跟朋友們提起這件事。

[宋時薇:討厭是真討厭她,可憐也是真可憐她。]

[韓雯琪:有好多話想說,但又覺得好悲哀。]

[宋時薇:我從來沒見過那麼空洞的眼神,真的把我嚇到了,感覺比喪屍跟我臉對臉都恐怖。她那個狀態完全不像是人類的狀態,像遊魂,還是不願墮入輪迴的那種。]

[林覺予:我媽也快了。我一跟她說她偏心我弟她就哭,但一有啥事她還是偏向我弟。她既受了老一輩的規訓,又對我心懷愧疚。我感覺她馬上要神經質。她現在的狀態就是經常遊離,跟沒了魂一樣。]

[夏知晴:啊這,這算好事還是壞事啊?]

[林覺予:不知道。她可能正在覺醒呢,只不過過程比較痛苦。畢竟受了幾十年要做賢妻良母的薰陶,一時間接受不了,也正常。]

[宋時薇:我媽好像也有點變化。但很微妙。]

[韓雯琪:嗚嗚我感覺我媽好堅強。她一個人帶著我,明明我倆過得挺好的,可那些嘴碎的非要在背地裡說她是沒人要的老寡婦\/流淚\/。我都無意間聽到過好幾次,不知道我媽是怎麼扛下來的\/流淚\/。]

[夏知晴:幸好我的生物學爹媽這麼多年沒有一點變好的跡象,我恨他們恨得理所應當毫無顧忌。]

[林覺予:突然想起來,我隔壁樓有一家母女,那個姐姐從小就被她媽嚴加管教,考不好就打。兩年前那個姐姐考到了一個985。狗血的來了!今年,那個姐姐的姑姑來了,說她才是那個姐姐的親媽,要把那姐姐帶回家認祖歸宗。所以,那個姐姐的媽其實是她養母,她媽沒有自已的孩子,一切時間精力都花在她一個人身上。我聽後,大受震撼。]

[韓雯琪:考不好就打也不好吧??]

[宋時薇:能考上985的都是虞城前十了。她媽培養了一個虞城前十的女兒,然後女兒要被親媽認回去?!]

[夏知晴:那她跟她親媽回去沒?]

[林覺予:據我所知,沒有。她媽打她也是一方面吧,我以前也覺得那姐姐可可憐了。但也不能說她媽對她完全不好吧,她倆還經常一起出去玩。反正,挺複雜的。]

[韓雯琪: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我家樓前有個獨女家庭,她家對她超級超級好,有求必應那種。然後房子給了她家侄子……我不能理解。]

[……]

四人一人一句聊著自已知道的八卦,各種炸裂的、倫理的、跌破世俗道德觀念的、甚至有點違法的,種種事例,讓四人群成了一片瓜田。

這也是一場深度的三觀探論。同一件事,她們四人在大方向上能保持一致,但在某些細節方面也會意見相左。

比如一個奶奶的錢財分配問題。奶奶重孫子輕孫女,導致孫子也跟奶奶親、孫女不太跟奶奶親。一開始,孫子壓歲錢有多少,孫女就有多少。後來,奶奶覺得孫子更親一些,就會多給他一點。孫子孫女長大後,孫子成績優異、工作也好,反哺給奶奶也花了很多錢,孫女學習和工作就差了一點,也不常去看奶奶。

四人一致認為奶奶偏心是不對的。但宋時薇認為奶奶無論多偏心,也給孫女花了錢,孫女理應有所反哺。夏知晴認為應該還了錢就再不往來,偏心就是最大的傷害。韓雯琪認為奶奶的錢是她自已的,她想給誰就給誰,誰讓她高興她就給誰多一點,人之常情。

而林覺予不論對錯,先指出了另一個問題,資源配置。林覺予本人就生活在一男一女家庭裡,她對此的思考早已不是簡單的誰黑誰白。她越長大越發現,林皓軒擁有的天然優勢不止是她家和她爺奶家給他的財力優勢,還有一種看不見的優勢叫作誇讚。林皓軒很容易就能得到誇讚,而誇讚就是一個非常珍貴的情緒資源,積極導向迴圈往復,簡直就是優性迴圈。但她沒有。

被打壓、質疑、得不到誇讚的她在幼時越來越焦慮、膽小、不知如何敞開心扉。直到長大,她反應過來,可已經晚了。高考不會等她變得健康了再開始,年齡也不會等她變得明晰了才流動。她已經趕不上了。

未來十年、二十年,她都要用成倍的努力去彌補幼時帶來的差距。但林皓軒就不用。

如果是她,她也不會對那個奶奶有什麼反哺。逢年過節的去看看就已經仁至義盡了。

最終,四人還是各持觀點,但也彼此理解。

深夜,宋時薇再次坐在書桌前,拿起筆,準備寫點什麼。

窗外一片黑。屋內也就只有一盞發散著微弱暖光的小檯燈。宋時薇提筆很久,紙張卻依然空白。

於是她閉上眼睛。黑暗,總是能無限地放大她的思考,讓她在靜謐中高大、自由、為王。

最終,宋時薇第一行的正中央寫下題目:《女性共同體》。

“文章的開頭通常應該點題、引入、或者說一些很震撼的話。但我覺得,無論什麼話,都沒有‘女性共同體’這五個字來得直白、震撼。”

“回望十八年生命,我遇到的母親和我遇到的女兒,她們好像都是矛盾體。……”

“我試圖代入她們所處的環境去思考。她們受到的教育、壓迫、選擇,就像是古時女子纏小腳一樣主動又被迫……我想,一個從幼年開始、堅持了那麼多年的錯誤,突然被全盤否定,應該很難接受吧。會發瘋、會精神失常……當我不作為一個受過現代教育的新時代青年,而是作為一個無意識客觀體代入,我竟看不到她們的出路……”

“原來我們的困境不止於權利、財產、待遇,更困於思想……很多人無法從思想上解脫,而我也做不到五十步笑百步……到現在,我也是個很懦弱的人。我在思想上依然無法接受我爹站在我的對立面,就算我知道他也算是某種程度的既得利益者,可我依然想為他說話……”

“也不是沒有出路。世界在改變,女性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當然也有一些精神排斥者,在默默否定著自已的性別。她們更願意依附男人、捧起男人,因為她們透過這些,獲得了處於她們那個環境的真實利益……複雜的、難以區分對錯的人群……當眼界被狹固,她們的思想難以上升到群體的高度。可狹固她們的,不是女人……”

“前些天,看到了一箇中立非中立理論,大概意思是,在天平不平的情況下選擇中立,其實就已經站在了天平傾向的那一方……其實只要挪動一點點,就能為不公平的這方增添重量……”

“歸根結底,我們是一個整體。只要我們都在天平的同一端而非中立,我們就是一個隊伍裡的戰士。求同存異、擴大隊伍,才是我們現階段急需要做的事,而非因為某些細節上的差異,就把可能在同一個隊伍裡的人越推越遠。我們生長在這片極為廣袤的土地上,我們擁有著不一樣的生長環境、受著不一樣的思想薰陶、接觸著不一樣的人,故而我們處於覺醒的不同階段。無論是十幾歲、二十幾歲、又或是五十幾歲,我們是一片天空下的樹。”

“樹木終會參天,覆蓋地表。我們當以我們的生命力傲然於世上,拼命汲取養分,在幼時自保,在無聲中破土而出,在大火時甘斷枝葉,在風沙來臨時報團取暖,在陽光正好時肆意生長。我們的願景必將得以實現,我們的未來碧海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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