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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茗一臉慌張，跑到近前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劉家二郎落水了！”
沈荷嚇得面上慘白，失聲道：“怎會如此？”
“他執意要去採荷花送給女郎，那雨水溼了船頭，他腳下不穩，連人帶槳一起跌到塘中去了。”
小菊問道：“劉二郎會游水麼？”
沈荷惱道：“這麼多年，我從未聽過劉家有人會游水，他們原就是北人。”
小茗也道:“我見他在塘中撲騰，瞧樣子不是會游水之人。”說著差點哭出聲來。這要是鬧出人命，她一個奴僕根本擔待不起。
“偏他好逞能，這次可連累了我。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怎生向劉家交代？快，快去荷塘救他起來。”沈荷心中又急又怕，更多的是怨憤，俏臉漲得通紅。
小茗忙在前面帶路，沈荷跟著跑出涼亭，小菊追在後面叫道：“女郎，雨大，你掌著簦！”
三人一路小跑，直奔荷塘。到了荷塘，老遠瞧見塘中漂著一條小船，船上無人，水面也不見有人。
沈荷心裡發沉，小雨嘩嘩不停落下，她渾身顫抖，口中叫道：“人呢？人呢？”
小菊這時才追上來，忙把竹簦遞到沈荷頭上。小茗眼尖，在塘中掃視一圈，忽然驚道：“女郎你看！”
沈荷順著小茗手指方向瞧去，只見荷葉之下露出一截衣角，顯然有人漂浮在那裡，只是讓濃密的荷葉遮擋住了。
三人連忙繞到西岸，剝開荷葉，果然見到一人背脊朝天漂浮在水裡。小茗認得這人衣衫，急道：“正是劉家二郎。”
三人合力將劉二郎拖上岸，沈荷拍打他臉頰叫道：“劉襄，劉襄！”
劉二郎名叫劉襄，他咳嗽數聲，從嘴裡噴出幾口水，緩緩睜開眼睛，怔怔望著沈荷。
沈荷登時一臉厭惡，連忙雙臂合攏護在胸前。她衣衫早被雨水打溼，此時胸前一片春光，全給劉襄看了去。
沈荷怒道：“我們走！”
小茗和小菊不敢違抗，三人來得快去得也快，把劉襄一人丟在荷塘岸邊，連把竹簦也沒留下。
劉襄四仰八叉，雨水砸在臉上一陣生疼。他緩緩閉上眼睛，喘息了幾下，腦中不斷思索。
其實他是蘇北人，背井離鄉在杭州打拼多年，與妻子唐秀秀經營著一家西餐廳。後來唐秀秀一連兩次懷孕卻兩次流產，孩子沒能保住讓唐秀秀精神上備受折磨，不久便患上了抑鬱症。
那一天，唐秀秀從樓上縱身一躍，就摔在西餐廳門前。她正面著地，小蠻腰斷成了兩三截，又挺又翹的屁股砸在自己的後腦勺上，腦漿四溢，猶如盛放的牡丹。
劉襄趕到後，只覺自己要抓狂了，在唐秀秀的屍體旁來回走個不停。他想將她屁股從她的頭上挪開，伸出手又不敢去碰。
他顫顫巍巍地掏出手機撥打120，嗓子嘶啞，竟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一年，劉襄31歲，唐秀秀26歲。
唐秀秀火化之後，劉襄把西餐廳盤了出去，他買了只黑色雙肩包，把唐秀秀小心放進去，而後徒步踏上了去往西藏的旅途。
唐秀秀最喜歡的一本書是安妮寶貝的《蓮花》，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劉襄陪她來一場徒步進藏的旅行。劉襄生意忙，便口頭敷衍，反覆說的只有一句:“等忙過這一陣就去！”
這一等，唐秀秀等到26歲，她終於躺進了他的雙肩包裡。
他揹著她，就這麼出發了。他把那本《蓮花》也放進包裡，陪著她。
當劉襄站在雅魯藏布江邊時，他33歲，她26歲。
那是個傍晚，他哭了，用盡全身力氣，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夜幕降臨，他開啟雙肩包，把唐秀秀抱出來。她在木盒上朝他笑，眉眼彎彎，彷彿在說：“老公，我聽見了，是雅魯藏布江的聲音，你真好！”
他雙唇哆嗦了一下，低頭印在她的唇上，而後雙臂揚起，她便變成了一個小黑點，直向江中墜去。
夜色太黑，他看不清她落水的姿勢。咆哮聲太響，他也聽不見她落水的聲音。
他把那本《蓮花》也扔了下去。
劉襄沒有離藏，在墨脫待了四年，於城南盤下了一家小餐館，主打當地農家菜，生意不瘟不火。
圍著圍裙，握著鏟勺，劉襄從此埋身於後廚，他覺得，這般度過餘生，也沒什麼不好。
誰知上天並未打算就此放過他，兩年後，他到鄉下農家採購食材，回城時出了車禍。
那天下著雨，由於耽擱了時候，已經入夜。一輛大貨車追了他的車尾，像豬拱白菜一樣直接把他連人帶車幹進了路旁山崖。
等被人拍醒，他就躺在了荷塘邊，心中驚疑，一怔恍惚。
直到小茗迴轉來，道:“劉二郎，我家女郎讓我領你去見她，有話要同你說！”
劉襄腦子裡依舊一團漿糊，懵懵憧憧爬起身，問道:“你叫我啥？劉二郎？你家女郎又是誰？她認識我？”
小茗撐著簦，瞥了他一眼，臉上有些鄙夷，似乎懶得搭理，轉身便走。
劉襄連忙跟在後面，他赤著腳，全身溼透，怪異的衣服緊貼在面板上，十分不舒服。他伸手一掏，居然還開著襠，忍不住臉上一紅，暗罵:“誰給我換的衣服？他媽的，拿我當三歲小孩呢！”
“哎，小同學，你叫什麼名字？這是什麼地方？”
小茗頭也不回，根本不搭腔，劉襄有些惱火。
轉了個彎，穿過一扇木門，來到一間院子裡。院子很大，中間有座小涼亭，四角頂，不甚高，涼亭周圍栽種了各種各樣的花草，只留一條青磚平鋪的小徑供人進出。
亭子不遠處立著一座假山，比亭子還高，看上去像是土石混合構築，顏色偏紅。
不一會，踏上一條迴廊，轉過兩個彎，一排排青磚碧瓦的房屋出現在眼前，劉襄不由得砸巴下嘴，心中一陣驚歎。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小茗來到一間屋子前停下，推開房門，終於淡淡應道：“這是廣陵沈家，劉二郎何必明知顧問。”
“廣陵沈家？廣……廣陵？揚州？你是說這裡是揚州？”劉襄驚撥出聲，他記得廣陵是揚州的古名。
小茗好像根本不想搭理他，自顧道：“我家女郎囑咐，叫你換身衣裳再去見她。你在荷塘溺了水，又遭了雨，可別落了疾。”
“啥？溺水？你開什麼玩笑！”
劉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水性一流，除非是巨浪不斷的海里，或是湍急的險流，否則還真沒有什麼地方能難得住他。
卻見小茗抿著嘴又不說話了，臉上的鄙夷一覽無餘。
劉襄有些無奈，他問：“這裡真的是揚州？”
“劉二郎，你究竟想耍什麼詭計？眾所周知，廣陵自漢武帝置郡起始到如今五百餘年，一直為徐州所轄，與揚州何干？”小茗白了他一眼，像在看一個傻子。
“什麼？”劉襄楞了一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漢武帝時到現在才五百餘年？你耍我呢？”
正這時，幾縷頭髮被甩在臉上，劉襄伸手抹開，幾秒之後才反應過來，他一直留的是短髮，頭髮怎麼長得這麼長了？下意識伸手去摸頭頂，竟摸到了一團髮髻。
他張大嘴巴呆了一呆，而後看到簷下放了一隻木桶接落下的雨水，此時已盛了滿滿一桶，忙走近探頭湊上去。雖說下著雨，水面不平，但還是能看清水中人的相貌。
只一眼，他驚得再次張大了嘴，忍不住抬手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嘶……”
劉襄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應該不是幻覺。
沒錯，桶裡映出的那個人的確是劉襄，不過卻是十七八歲時的劉襄，眉清目秀。他記得那時候自己好像正讀高三，每天一看到黑板左上角用紅色粉筆留下的‘距離高考還剩xx天’心就發慌。
他揉了揉火辣辣的臉，看著水中人做著同樣的動作，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地道：“難道我穿越了？”
“你……你又發什麼瘋？”小茗見劉襄無緣無故給了自己一巴掌，嘴裡還說著聽不懂的言語，不由得退開幾步。
“我問你，現在是哪一朝哪一年？”劉襄兩步衝到小茗跟前，雙手已扳住了她雙肩。
“楚……楚，中興二年。今……今日是六月初六。劉二郎，你可別犯渾！”小茗心生害怕，扭著身子掙扎起來。
“楚？”
劉襄怔了一下，雙手鬆開小茗，心裡卻在嘀咕:“桓玄篡晉？南北朝？”
他暗暗合計了一下，漢武帝在位時大概是公元前一百多年，往後五百餘年便是公元四百年露頭，司馬家的晉就是在這時候讓別人給劃上句號的。
從劉襄那有限的歷史知識儲備裡，隱約記得在公元四百零幾年的時候，有個叫桓玄的小夥子參加革命成功地造了司馬氏的反，建立了一個政權，國號就是楚。
除此之外，在公元四百多年的時候，劉襄想不起還有其他叫楚且有年號的政權出現了，獨此一家，別無分店。
不過這個楚沒幾年就讓劉裕給滅了，生命很短暫，幾乎沒有存在感。劉襄心中打起鼓來，又有些不敢確定了，問道:“這個‘楚’到底是哪個‘楚’？”
小茗退開五六步，沒說話，只警惕地盯著劉襄。
劉襄忙道：“你不是說我溺水了麼？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感覺我這腦袋讓水嗆壞了，一直犯糊塗，有很多事情一時間都記不起來了。那個，當今皇帝是姓桓麼？”
小茗忍不住冷笑一聲，淡淡地道：“你還是進屋換了身衣裳罷！”
“還換什麼衣服？你快告訴我當今天子是不是姓桓？”
劉襄很著急，他突然年輕了二十來歲，這越肯定穿了，毋庸置疑，但當務之急是要搞清楚究竟穿到了哪裡。他可不知道桓玄的年號是不是叫中興，但若真是桓玄在位，那要不了多久天下就要大亂了呀！
誰想小茗緊閉嘴巴，居然把頭別到一邊去了。劉襄咬牙，偏又拿這種無聲的對抗沒有一點辦法，總不能削她一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