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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路正沉浸在滿足裡，想也沒想，“我二十。”
然後他猛地意識到不對，這時候丁傑已經起身收拾起碗筷，他連忙把人叫住，“丁姐，你剛剛問的是...”
“年齡。”男人的臉半白半紅，極不正常，端著空碗走進廚房，吭哧吭哧洗起來。
姜路摸不到頭腦，坐在沙發上，總覺得哪裡怪怪的，突然在茶几下層發現個黑色皮面的本子，巴掌那麼大，大概是有年份了，紙張微微卷曲泛黃。
他嗅到隱私的氣息，於是立馬把本子放回去，心虛朝廚房瞟了眼，還好沒被發現，不然說不清了。
“探險家”姜路還在深入挖掘，從放黑色本子的那層，摸出了本教材，白藍相間，赫然五個大字——遺體防腐師
“我草，”姜路發出驚呼，教材摔在地毯上，書頁嘩啦啦快速翻動，引來了男人。
丁傑甩甩手上的水，走上前一看，並沒有生氣，對待孩童般溫柔將教材拾起，擱在茶几上，“你想看的話，可以翻翻。”
姜路覺得此刻，自己在丁傑的隱私圈外徘徊，生怕驚動了丁傑，得到許可後才放心下來，學著男人的樣子，捧起書，小心翻動幾頁，這本教材也有念頭了，書頁脆得像薯片，他生怕一用力就碎掉，看著上面專業的詞語，以及旁邊男人雋秀有力的批註，
他能想象到夜深時分，萬籟俱寂時，丁傑獨自一人翻動著書籍，投入認真的模樣既令他心動，又感到酸楚。
雖然不清楚這門行業，但姜路打心欣賞，甚至佩服丁傑。
“丁姐，你剛才進屋收拾的不光是衣服吧，還有這些書。”姜路問。
男人坐在沙發上，垂頭望著他，目光中摻雜了許多，低沉應了一聲，解釋道，“我怕你覺得晦氣。”
“這有什麼可晦氣的。”姜路大大方方攤開教材，上頭是講述縫合技巧的彩圖，逝者的面板泛著青紫的死氣，還帶著屍斑，傷口的血已經黑的像墨汁，看起來十分瘮人。
但他沒有任何不適感，而是平靜地望著那些圖片，從傷口到縫合，到最後根本看不出針線的痕跡，完整如初，儘管書本無法展現動態，但一系列的過程，姜路能想象出。
那雙充滿儀式感，彷彿魔術師般的雙手，來自於丁傑，他身旁這個男人。
姜路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母親下葬那天，膚白唇紅，像睡著了一樣，當時他真的以為母親沉睡著，還要躺到母親身邊去，被很多陌生的“家人”攔了下來。
“想什麼呢。”丁傑不知何時從沙發移到他身旁。
姜路微笑著搖頭，看向身旁，合身的黑色居家服被男人寬闊的肩膀撐起，儒雅俊秀的面孔被燈光映得白到虛幻，姜路以為自己誤入了哪部香港文藝電影，和男主角隔空對望。
“發什麼呆，”丁傑在火熱的注視下，落了下風，他往外挪了幾分，“去睡覺。”
姜路思緒飄蕩，像被暴風挑起的塑膠袋，輕聲道，“丁姐，我能看看你的手嘛？”
說完，壓根沒等男人同意，他大膽地伸手捉過，將男人的手抓住，靈動的指尖順著掌紋來回滑動，在手指根部，他摸到了層厚厚的繭子，問說，
“這是怎麼弄的。”
丁傑忘記了掙脫，任由著姜路擺佈自己，沉聲道，“最近人手不足，我調到搬運崗位去頂了半個月，這是鐵架床的把手磨出來的。”
姜路輕輕捏了捏那層繭子，沒說話，他將自己的手掌和男人的手掌貼合，比起大小，發現自己的手掌大了一圈，笑道，“丁姐，你的手好小啊。”
“...”丁傑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已經是燒開的沸水，他對肢體接觸感到惶恐，可卻對姜路的一言一行無法說不，最後兩股思想扭到一起，人就木訥了。
屋外風聲像無數孩童吹著口哨，纖細尖銳，顯得屋內格外安靜。
姜路像是貪玩的孩子，規定的時間到了卻還是耍賴，抱著心愛的玩具不肯鬆手，他這是第一次，去這麼認真地觀察一個人的手，他的掌紋，指紋，每根手指的長度，指甲的性狀，甚至是手背的筋絡。
“行了姜路。”丁傑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想立刻脫離，但下一秒，姜路張開五指，緩緩嵌入到他的指間中，再從容握緊，
十指相扣。
“姜路！”丁姐失聲喊道，體內所有節奏盡數擾亂，他瞪大雙眼，盯著二人連線的手，感受到掌心不斷輸送來的熱量，頭腦一陣接著一陣眩暈。
姜路也如同驚醒般，倏地鬆手，胸口跟風箱似的，劇烈起伏著。
他們望著彼此，好像都在驚訝於對方的所作所為，適時閃電劃過，比之前更加亮，來勢更加兇猛，頭頂的燈閃爍兩下，在雷聲席捲而來時，啪的一聲，
滅了。
周遭陷入黑暗，姜路雖然看不見，但能感受到男人就在身邊。
“停電了？”他問。
丁傑嘆氣，“應該是雷暴天氣，跳閘了。”
姜路極少遇到這種情況，上次還是兩年前在寢室，也是學校負責修的，眼下突然沒了主意，“怎麼辦，丁姐。”
“自己修不了的，等雨停了物業修。”男人說著起身，“睡吧，很晚了。”
姜路：“是麼？”說著，他開啟手機，發現已經兩點多了，他有些驚訝，和丁傑在一起，時間竟然過的這麼快。
丁傑抱著被褥走出來，“你去床上睡。”
姜路眨巴眼，“那你呢。”
“沙發。”
言簡意賅，讓姜路品出了幾分厭煩之意，他想起剛才的無禮舉動，叫住男人，“丁姐，對不起，我剛才...”
“行了，”男人似乎不想回憶起這些，但語氣仍然隨和安穩，“去睡吧，明天一早送你回去，下這麼大雨，小呆自己在家估計害怕了。”
姜路聽後沒說別的，轉身走入臥室，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兒，床鋪整潔得好像沒住過人，他小心掀起被角，慢慢鑽進去，像塊木頭似的躺在中央，聽著外頭男人翻身的動靜，心靜不下來。
雨勢將歇，屋內也逐漸安靜下來。
姜路卻睡不著，鼻尖殘留著丁傑的氣息，他反覆琢磨著剛剛的場景，然後從被窩裡伸出握過男人的手，端詳半天，無濟於事，便任由著手臂垂落，砸進鬆軟的被子裡。
在漫長的黑暗中，他的思維逐漸發散，站在第三角度審視自己...直到天矇矇亮，屋子裡的電器開始重新運作，臥室的燈再次亮起，
姜路猛地坐起，尋著晨光看向窗外，卻被窗臺上蓬勃生長的綠蘿奪取視線，綠蘿順著手工做的木架蜿蜒而上，鮮嫩的葉子舒展開，在周圍幽暗單調的環境中，成為最耀眼的存在。
他看很久，不可思議笑了笑。
那是二十年來，姜路覺得最美的植物，不算名貴，也不算稀有，但在這個特殊的場合，特殊的時間，他獨一無二。
姜路摸出房間，本不想打擾男人休息，卻和男人四目相對。
丁傑盤腿而坐，手搭在膝蓋上，體態自然放鬆，這個時間段看到彼此都沒睡，兩人相當驚訝。
“你，你醒了啊。”姜路從門縫裡擠出來。
男人氣色慘淡，猶豫幾秒，說道，“睡得好麼，我不習慣睡軟床，所以床板硬了點。”
“挺好的，”姜路乾笑兩聲，問道，“丁姐，你這是...冥想呢？”
男人移開目光，“雨聲吵得我睡不著，就靜坐到現在。”
姜路替他擔心，“要不弄個耳塞吧。”
不提還好，一提，就見丁傑捏了捏鼻樑，“耳塞在臥室，我怕你睡著了，所以沒敢進去。”
姜路內心複雜，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他趕緊離開，別再給男人添麻煩，於是抓起幹了的衣服跑進衛生間，迅速穿戴整齊後，抱著居家服衝出來，
“丁姐，我把衣服拿走了，洗好再送過來！我走了丁姐！你別送我，你快睡覺！”
說完，他拉開門一溜煙衝到樓梯間，十幾層的高度，他蹭蹭幾下就竄出去了，馬不停蹄上了計程車，說了地址後倒頭就睡，
“哎老弟！這麼巧！”
姜路睜開眼，看著司機，腦子宕機了幾秒，“你誰啊大哥。”
“我！”司機抬起手腕，晃了晃，雖然上頭什麼都沒有，但是幫助姜路找回了記憶，他試探問道，
“你是內個，手串？”
司機喜笑顏開，“你可算想起來了，”發動車子，道上暢通無阻，車速飛快，大哥說起當時的事兒，還挺不好意思，“你這是去朋友家剛喝完？”
姜路一愣，“沒喝酒。”
司機瞥他一眼，“沒喝酒穿這麼正式，見女朋友吧。”
怎麼都這麼說。
姜路不再反駁，嗯了一聲，閉眼昏昏欲睡，就聽司機說，“小年輕玩的真刺激，不過你這麼早出來，不會是人家父母回來了吧。”
“沒有，我看他怪累的，讓他趕緊休息。”姜路說的隨意，聽者可是遐想無數，司機大哥點了根菸，搖下車窗，深吸口煙感嘆道，
“年輕就是好啊。”
姜路苦笑兩聲，“好什麼，活的一塌糊塗。”
司機嘖嘖嘴，“知足吧弟弟，你哥我這身子骨，想放縱都難了。”
姜路兩眼一眯，意識到不對勁兒，眨眼間變到了小區門口，臨走時司機硬是不讓他掏錢，還遞給他個小名片，意味深長笑了笑，說，“這個中醫特別厲害。”
本著做好事不留姓名的原則，司機一腳油門飛出去，姜路捏著“男性專家”的名片在風中凌亂。
姜路覺得自己用不到這卡片，所以想扔了，後來尋思尋思，又揣進褲兜裡，捧著衣物開啟門，小呆一如既往的熱情，衝散了疲勞和焦慮。
事實證明，丁姐說錯了，小呆非但不害怕，還自己在家和玩具們玩的不亦樂乎。
溜完狗，姜路才敢放心大膽歇會兒，卻突然收到丁傑的簡訊，是一張圖片，
一條墨綠色的內褲。
丁傑：你忘了它。
隔著螢幕，姜路都能表演個臉瞬間變紅，他斟酌著用詞，小心翼翼發出去：
我改天去拿
然後他又擔心丁傑覺得自己是故意的，所以補充道：要不扔了吧，我這兒還有
訊息石沉大海，從發完，到他不自知睡過去，再醒來，丁傑都沒有再回復過，反而是戴龍和牧觀青二人聯絡到自己，商議釣魚的事，定好日子，姜路尋思去買些上檔次的漁具，但在此之前，他得先去幹洗店，把丁姐的衣服送去。
裝好袋子，跟小呆打了聲招呼，出門已經是下午，這幾天的日夜顛倒，讓姜路有種生活在虛擬世界的錯覺。
路上堵了車，他摸出手機，想問問丁傑晚上吃不吃飯，電話撥過去，沒人接，姜路以為人在忙，所以沒再打擾。
快到商場的時候，丁傑給他回了電話，
“丁姐，你吃飯了麼，我在你家附近，要不——”
姜路總覺得這樣發出邀請太隨便，但話都說出來了，也收不回去，就聽男人異常低沉，
“不了，你自己吃。”
姜路眉頭一皺，“你那邊怎麼了！”
聽筒裡過於漫長的靜默讓他的心懸了起來，
“琳琳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