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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不離開我就好。”
離敬看著沉沉睡去的鐘思儀，在她耳邊輕聲呢喃，絲毫沒有什麼心理負擔。
等到剛過了年節，還未出正月，朝中卻傳來了他那皇帝舅舅病重的訊息。
天子有恙，朝野動盪，雖有太醫及時救治，聽聞身子也是大不如前。
除各宮妃嬪侍疾外，幾位王爺往宮中也跑得勤了些。
離敬自官署回府，便收到了蜀王府的帖子，邀他過府一敘。
正月裡寒意未去，外頭寒風侵肌，蜀王府的書房屋裡置了炭爐，舒奕剛寫了沒幾筆，就看離敬推門入內，遂叫他先行安坐。
離敬抬頭瞥他一眼，解了大氅擱在一邊，自取了茶盞飲用，待舒奕將書稿攏好，方抬眉問道。
“表兄尋我何事？”
“何事你心裡不知？”
舒奕也沒同他客氣，直言自己剛從宮中回來，又覺得話題有些沉重，嘆了口氣方道。
“還記得在侯府時，我曾問過你，覺得我那五位兄長，哪個可能做皇帝？”
離敬同舒奕相識以來，向來不拘小節，也從不避諱，自是記得他曾問過的這個問題。
他給自己添了茶水，徐徐吹散浮起的熱氣，淡淡回道。
“當然記得。”
只是那時的回答，與眼下相比，也已大不相同。
祖宗家法，立嫡立長，離敬的大表哥為皇長子，四表哥為皇后嫡出，那這皇位無非是在他大表哥和四表哥之間。
不過朝堂向來變幻莫測，也不知他其他表哥們有何打算。
舒奕本是無心捲入這詭譎的風波之內的，他不過是想做個富貴王爺。
但皇帝的兒子，個個都留著天子血脈，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有些事他也是身不由己。
況且他現在有妻有子，總要為著往後的日子做些打算。
“若單論嫡庶，皇舅舅便只得四表兄這一個嫡子，當朝皇后娘娘也穩坐中宮，四表兄受教嚴苛，也不曾有過什麼過錯，這大位予誰，還不是明擺著的事情。”
離敬指尖在茶杯上摩挲著，半晌又開口道。
“若論長幼，那自然是大表兄。”
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舒奕，見他神情有些沉鬱，不知在想些什麼，便又道。
“不過我聽說，這些日子，三表兄很是活躍。京中可謂賢明遠播。”
“你也聽說了？”
舒奕點了點頭，說到這疑惑之處，他輕點著桌面，擰眉道。
“父皇臥病在床，皇長兄奉命監國，四皇兄一意侍疾，皆無錯處。可去歲的科考與冬狩，卻都交與了三皇兄主持，不知是否寄予了厚望。”
離敬聞言垂了眸，看著手中盪漾著一層霧氣的茶杯，亦是心思百轉。
舒奕所知於他一般無二，這些年的種種跡象，無不表明瞭一件事，帝王心術制衡之道。
他那位皇舅舅膝下兒女不少，若當年早早立了四皇子為太子，那大抵是能歇了不少人心思。
不過或許是怕他養成狂悖驕躁不敬兄弟的性子吧，卻也無形之中添了諸多不確定的因素。
譬如人心的貪婪...
現在四皇子才德性情皆無瑕疵，唯一的短處不過是膝下無子，而這一點，待登基為帝，廣納後宮，也不會是什麼難事。
自古嫡子之重，在民間百姓內宅中尤見一斑，又何況皇室。
宗法之制綿延千年，四皇子身為嫡子又無過錯，皇帝就算有心傳位庶子，只怕禮部那些老古板們也要鬧將起來。
而近年大皇子與三皇子受重用，依著離敬看來，不過是對四皇子的鞭策磨礪罷了。
經國安邦並不能單靠才華，昔年董卓進京亦需矯詔勤王，曹孟德一代奸雄，也只敢挾天子以令諸侯。
追根究底，皆因名不正言不順爾。
皇帝若一意立庶子繼位，不論是大皇子還是三皇子坐上了那個位子，百官能否心悅誠服，百姓又會否以此為藉口揭竿而起，擾亂天下太平？
離敬對坐舒奕前頭，緩緩喝茶，閒閒談道。
“大表兄或有一爭之力，三表兄嘛……若是我，必不擇之……”
離敬知道，總歸這些大逆不道的話難傳六耳，他抬了抬眼，挑眉一笑問道。
“表兄……希望是誰？”
問話一出，倒叫舒奕抬頭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我還希望是我呢！"
舒奕與離敬在一處少了許多忌諱，況且離敬向來為他智囊，兩人早已綁了在了一處。
可大皇子威望持重，三皇子隱忍才幹，四皇子嫡子出身，除了他那位沒了母家支援的五皇兄之外，哪個都是一尊大敵。
安逸與財富也要有命守著才是。
離敬隨之嘆息，置了茶杯道。
“皇舅舅若真的扛不住，你也該早做打算才是。”
皇室貴胄身份，既受萬民供奉，便要受萬民監察，就連皇帝也不例外，但凡有個行差踏錯，諫言的劄子滿天飛，煩都要煩死。
可出身畢竟是沒有辦法選擇的事，有利有弊，也正因為有了這些監察，不管是離敬的哪個表兄繼位，想把其餘的皇子都除掉也是不可能的。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如今舒奕不過是個領著親王俸的戶部官吏，能做的唯有先行自保。
離敬起身拍了拍舒奕的肩膀，將窗開了一線，冷冽的氣息透入，將屋中的壓抑閉悶疏散了些。
他深吸口氣，轉頭道。
“塵埃落定為時尚早，皇舅舅的心思，我們怎麼能琢磨的透，他老人家運籌帷幄這麼多年，定會……吉人天相的。”
冬日和暖的陽光肆意地揮灑過來，舒奕回想二人方才落地的言語，恍若此間種種皆在夢中。
他深吸了一口氣，重提了些精神，再去碰方才被離敬擱在桌上的茶杯，杯壁微涼，看來茶已然冷了。
他看著離敬眼中閃爍的光芒，仔細琢磨了他話中深意，不論如何，他們兩個倒是一跟繩上的螞蚱，早已拴在了一處。
正月景色，素淨古樸，本是靜影沉璧，因之剛剛過了年節，又有了幾分喜色。
離敬回身攏了攏衣領，掌心貼上舒奕再次斟入熱茶的溫熱茶杯，摩挲幾下。
窗外日色正濃，驅散不少寒意，他輕啜一口，繼而道。
“聽聞年前風驟雪急，城郊塌了幾處草屋，戶部需撥款補繕，表兄也該不清閒吧。”
“確有此事，說來過幾日還需勞煩你幫我理一下賬冊。”
舒奕自白瓷碟裡取了幾粒果仁兒扔到嘴中，拖著離敬直到用過了晚膳，才放他回了侯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