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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隨星抱著滿腹疑問回到旅館，然後一夜無眠。
上次她見到女巫時，女巫明明還高出她半個頭，怎麼這下就變得像是個小孩子一樣。
而且，一個女巫為什麼要去教堂。
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嗎？
她反覆想著這幾個問題，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任何答案，眼見著晨禱的時間快到了，她就頂著兩團黑眼圈，飄魂一樣準備去萊德村的教堂晨禱，順便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撞上些跟女巫有關的訊息。
在教堂門口，尹隨星見到一個拖著長鬍子的老騎士，他雙手扶著柺杖，佝僂的身軀努力地挺著，卻還是彎地快到地上去了，他的盔甲久經風霜鏽跡斑斑，卻又被他擦的發亮。
這應該是個很古板的人。
尹隨星有些奇怪他為什麼不跟著一起進來做禮拜——畢竟據她所知，西里爾大陸騎士的選拔標準中，其中很重要的一項就是要恪守自己的信仰。
他們可以為信仰而生，也可以為信仰而死。
但尹隨星只是疑惑了一下，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她想，這個騎士說不定是要等人差不多進完了再最後進來。
尹隨星順著人流快步走進教堂，星光藍寶石胸針在初升的陽光下偏轉出一抹奪目光彩。
她有些好奇沒有空白神臺的集體晨禱會是什麼樣子，因此走得有些急，沒有看到後來的人群是怎樣無視了老騎士的存在，穿過了老騎士的身體，以及老騎士在被光芒晃到後，忽然像是活過來了一樣，撐起眼皮，用一雙金色的眼睛渾渾沌沌地望著她。
一進教堂，尹隨星就被震撼到了。
各種意義上的。
她看到在純白的神臺上，巨大的，毛茸茸的蛛腳飛快地舞動著，編織出一張細密的大網。
再一眨眼，蛛腳消失，無數隻手勾結著生長成樹，樹上又垂下無數只耳朵。
緊接著，樹消失不見，斑斕的觸手糾結蠕動著向上，每一根觸手的尖端都纏著一點金光。
尹隨星覺得這個實在是有些離譜了。
正經人誰會對著這些東西叫神啊。
她左右看了看，發現身邊的人並沒有什麼反應，反而是格外虔誠地望著神臺的方向，嘴裡低聲唸誦著禱文。
大家都覺得沒問題。
那就可能是她出問題了。
尹隨星閉上眼睛深呼吸，再度看向神臺的方向。
此時觸手消失，取而代之地是無數擠壓著的，無數大大小小的眼睛，像是福壽螺的卵，硬質的，膠狀的，半透明的，混濁的，密密麻麻，讓人倍感不適。
尹隨星覺得有些噁心，她想閉上眼，但一股奇異的力量牽引著她的目光，強迫她把注意力落在神臺之上。
她看見無數的眼睛如春日裡的雪般漸漸消融，雨滴飄落，萬物初生，蓬勃，凋亡，週而復始，生生不息。
她看見萬事萬物身上都纏繞著線，站在以所站的位置為中心交織蔓延的複雜迷宮之中，面對著無數的分岔口。
最後她看見了一個剪刀，一卷紡線和一個名冊。
【咚——咚——】
晨禱結束的鐘聲響起，尹隨星的思緒驀然被扯了回來，她晃了晃身子，撫著心口深呼吸調整心跳。
她還沒來得及去思考剛剛看見的到底都是些什麼東西，就聽見身邊的人在說什麼“珈倫”，什麼“神的懲罰”之類的閒話。
直覺告訴尹隨星這可能跟女巫有關。
她有些失禮地攔住其中一人，問道：“冒昧問一下，神的懲罰是……？”
“你不知道這個？”那名女子說，“你是外地人吧。”
“對。”尹隨星說，她抬手拂去額角的虛汗，“我是第一次來萊德村。”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尹隨星，在看見她胸口的星光藍寶石胸針時，面色忽得一變，連忙把她拽到一邊：“你在這裡打算待幾天？”
“就今天一天吧。”尹隨星說，“是有什麼問題嗎？”
“那晚上如果你要來禱告的話，千萬要把這個胸針取下來。”那名女子說，“命運不喜華貴，一切以莊重肅穆為上。”
尹隨星微微蹙了下眉，忽然意識到什麼：“你們剛才討論的珈倫和神的懲罰就與這有關是嗎？”
女子有些糾結要不要說，最後像是做下什麼艱難地抉擇一樣，道：“珈倫是我們村裡一個很好看的小女孩，當時的萊德村不大，一點點事情都能傳得村頭村尾人盡皆知，所以我也大概知道一些。”
接下來，尹隨星就聽到了一個極為耳熟的故事的精簡改編版本。
珈倫家境貧寒，母親早亡，在參加母親的葬禮時，她穿上了自己僅有的那一雙紅舞鞋。
一個有錢的老太太看她可憐，便提出要收養她，老太太不喜歡紅色這樣不夠莊重肅穆的顏色，就把珈倫的鞋子拿去燒了。
後來，城裡來了個黑髮雪膚的小女孩，小女孩穿著一雙紅色的精緻小皮鞋，穿著純白的裙子，像是雪捏的娃娃，格外精緻奪目。
她的樣子當然也讓整日只穿著黑白服飾，裝著要莊重沉穩的珈倫一見傾心。
珈倫想起了自己曾經那雙村裡好心的女鞋匠給她用紅布做的，後來被老太太燒成一捧灰燼的紅舞鞋，她開始幻想自己如果穿上那雙紅舞鞋，她說不定也能跟那個小女孩一樣漂亮。
正巧她長大了些，衣服不夠穿了，於是老太太就帶著她去城裡買鞋。
也許是珈倫耍了手段，又或許是老太太真的老眼昏花看不清顏色，珈倫居然真的買到了一雙和小女孩那雙紅舞鞋款式一模一樣的漂亮皮鞋。
珈倫對它愛不釋手，甚至連來到教堂做晨禱時都要穿著。
那天，女人看見珈倫站在教堂邊同空氣說話，她聽見珈倫甜甜地說了句“謝謝”，然後就開始輕快地舞蹈。
女人當時並沒有把這當一回事。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珈倫一直在跳，她不吃不喝，哭著喊著想要停下，可她的腳就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始終在輕快地舞蹈。
萊德村的村民都說這是神的懲罰，因為珈倫不夠尊重命運，所以她將一直舞蹈，跳到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