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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那個地方。
那是我孩童時期的事,幼時的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野孩子,與幾個夥伴組成小小的冒險隊,去村裡各種稀奇古怪的地方尋求刺激。
村中的大人對我們放的很寬,小小的山村裡,只要不進入森林的深處,被豺狼虎豹叼去了,便也沒什麼危險,嚴重了,無非也只是摔出幾個包,破一點皮,回家挨頓打罷了。
因此除了後山上的一個洞穴以外,我們哪裡都可以去。
但現在即使給我一千萬,我也不會去那個地方了。
那是比村子更加古老的一個洞窟,那裡從沒有出過什麼事,但村裡的縣誌的第一頁便寫著:無論是誰都不可進入洞窟。奇怪的是,我們村祖祖輩輩都謹記並遵守著這個規矩,即使是上世紀開發礦場,也沒有人到裡面採礦,似乎冥冥之中有什麼阻擋著大家對它的探索。
被所有人都視為禁忌的地方沒能阻擋我們的好奇心,所以,我們便去了。
我仍然記得那天的幾個夥伴:二牛,阿土,笨丫,我們備足了糧食,從家裡偷溜出來,合夥上了後山。
那是一個很小的洞口,幾乎才剛剛夠一個成年人大小,洞口處沒有風,只是因為角度問題非常得暗,只能看到裡面都是灰白的岩石。
那時我們並沒有手電筒這種東西,探險隊資源匱乏,我們只是備足了蠟燭,便進了洞。
悠悠的火光只能照亮前方一點點的位置,腦袋不大靈光的阿土走在最前頭,他對於恐懼不是很敏感,但此刻也顯得小心謹慎,大概是怕被地面突出的石子絆倒,跌斷了來之不易的蠟燭吧。
洞穴全為岩石組成,那種蒼白純淨的岩石,在我們這是極為少見的,一般的洞內有的不過是紅色的土壤,而這裡的岩石卻不要錢一樣到處都是。
我們往更深處走著,這時,阿土突然停了下來,走在後頭的我立刻撞上了他堅實的後背,他轉過身,把蠟燭往前一放,示意我們向下看。
順著火光,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地洞,準確的來說,是一個圓潤的異常的洞,彷彿一塊巨巖剛剛被鑽孔機鑽洞,洞口邊緣用砂紙打磨光溜,就等著什麼人下去。
我們當時,到底為什麼會下去呢?
或許是對於未知的好奇,還是孩子之間的逞強,朋友之間的兄弟情?
現在想想,那實際上是一種,似曾相識的感情。
好像遠遊的人在異鄉看到家鄉常見的景物,便忍不住上前觀看一樣。
阿土下去後,和他關係最好的二牛也下去了,笨丫牽著我的手,這個勇敢的小女孩,在黑暗中眨巴眨巴得盯著我。
於是我和她也下去了。
下去之後,腳下踩到的不再是灰白的岩石,而是一種堅硬的,滑溜的岩石。
在很久以後,直到我走出大山,我才發覺那觸感和瓷磚一模一樣。
阿土舉起蠟燭在四周掃視著,這是一個很小的空間,僅僅能容納我們幾個人,周圍的巖壁上有數個足夠一個人前進的洞口,混雜著鐵礦石的猩紅鏽跡,從頂端絲帶似的朝黑暗的深處延伸,簡直就像在指示著我們前進一般。
這方便了我們,我們認為,即使選擇一條道路,只要順著這個痕跡前進,那麼想什麼時候回去就什麼時候回去,根本不怕迷路。
但這樣還不保險,我們想了想,便決定把融化的蠟滴在我們走過的線路上,使我們能夠原路返回。
最後,大家認為我拿著蠟燭最保險,當時的我身形瘦小,在這種地方是走得最穩當的存在,於是,他們便把這個重中之重的任務交給了我,換我走在最前面。
我懷著不安的心踏入了通往更深處的道路,洞內很滑,像是後世的滑梯,我們努力用身體的最大面積貼緊巖壁,緩慢地向深處蠕動著,儘管辛苦,但我們的腦子卻莫名地越發清晰,甚至記起了很多以前發生的事。
後面的二牛或許是想讓氛圍輕鬆下來,嘴巴從進來後邊再沒有停過,真別說,有他來活躍氣氛,我心裡的恐懼少了很多,於是漸漸地,我也開始說起了話。
我們說什麼的都有,從周圍的鄰居到平時的瑣事,再到一些只有自己知道的小秘密,這些東西此刻新鮮地好像剛發生過一樣,我們事無鉅細,一一談論著。
“村尾的李瓜頭,他可真是個頑固人,我們只不過是吃了他幾個西瓜,他便追出我們二里地……”
我正喋喋不休著,儘可能把事情講得有趣點,但這件事卻使他們陷入了沉默,我回頭一看,發現他們正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我。
“你說的李瓜頭,是誰?”
半晌,二牛才出聲詢問。
我疑惑起來:“就是生產隊裡負責種瓜的李瓜頭啊!”
他們的神情更加古怪了,二牛繼續說:“黑娃子,你傻了吧,我們村裡可不種西瓜。”
我沉默了很久,反覆地在記憶裡回溯著,是的,我們村尾是沒有瓜田的,可我明明記得李瓜頭那張鐵青的面孔,還有清脆的西瓜,這又是怎麼回事?
這些事情想得我頭痛,阿土看我許久不說話,便笑著說:“你莫非是在洞裡待久呆傻了吧!”
他們立刻鬨笑起來,我能聽到,笨丫也發出了那隻捂著嘴的笑聲,我臉一紅,便不再對這個多討論了。
他們繼續交談著,可沒過多久,又發生了爭執,二牛上前拍拍我的肩膀,問我:“你說,我是不是有個哥哥,只不過去城裡打拼了很久沒回來而已。”
我正與巖壁做著鬥爭,越往裡面,巖壁就越發陡峭,我要費好大勁找到一個合適的落腳點,於是我隨便想了想,便說:“你哪有什麼哥哥。”
二牛急了,他說:“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還記得他的名字叫……”
突然,他也卡殼了:“叫什麼來著?”
我不去管他,而阿土則發出一陣笑聲,絲毫不管二牛那複雜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二牛好似是忍無可忍了一般,他朝後面的阿土踹了一腳,但這卻殃及了一旁無辜的我,我被二牛的反作用力猛推了一下,發出一陣驚呼,便順著通道滾落下去,燭火落到地上,把洞穴徹底變為了黑暗。
我滾了很久——或許只是感官上的,當我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時,四周已不見了那三人的蹤跡,我頓時驚慌失措起來,呼喊著他們的名字。
“二牛,阿土,笨丫!你們聽得見嗎?!”
聲音順著洞穴傳了很遠很遠,但始終沒有得到回應,我沮喪得摸了摸口袋,發現裡面還有一盒火柴。
我心裡感到一點安慰,無論何時,能有一盒火柴總勝過什麼都沒有。
於是我劃開一根,卻被面前看到的景象嚇得渾身發抖。
我看到四周的巖壁上,佈滿了血線一樣密密麻麻的花紋,那些花紋顏色鮮豔,不似鐵礦那樣暗淡,恍若有生命一樣隨著火光跳動著。
其中最大最粗的血線指向了一條岔路,一條小小的洞,我鬼使神差般地跟隨著那條路往裡爬,眼睛也逐漸適應了黑暗的環境,我能模模糊糊地在看見,在這條通道的巖壁上,除了花紋,還有一些人形的壁畫,我看不清,但本能地覺得那些壁畫很不詳。
我爬到了盡頭,划著了火柴,當我看到面前事物的剎那,我的呼吸停滯了。
那是一張記憶中的面孔。
那是李瓜頭。
面前的李瓜頭,他被牢牢得嵌入石壁,而他的肉體像是被液壓機壓過,被榨出了渾身的汁液,只剩下乾燥的面板與萎縮的肌肉,而他的眼睛在接觸了火光後,那枯萎的眼皮眨了眨,好似流露出一股神采。
天哪,他還活著。
我的腳已經軟了,在這種莫大的詭異與恐懼之下,我起不了任何的反應,我看到面前的這個人微微顫動著自己的喉結,從腹腔內擠出幾個字:
“你現在還……不屬於這裡。”
說完,他的指尖流出一絲血線,那血線朝外頭延伸著,而他的身體也隨著血線的不斷延伸變得與巖壁更加地契合,身體被壓制到近乎於無的厚度後,他動了動眼睛,隨後合上了雙眼。
我立刻獲得了對身體的掌控權,沒有任何思考,我跟著那條血線的方向爬去,一路上我點著火柴,唯恐失去這唯一的線索,我看到先前牆壁上所謂的壁畫,上面的人穿著不同,好像來自於各個時空,他們渾濁的目隨著我一起移動,手腳狂亂地在石壁上舞動,好像在試圖抓住我的背,我根本不敢回頭,腦袋裡只有那個想法:跑出去,跑出去,跑出去。
我到底爬了多久呢?
我只知道爸媽看到我回來,抱著我大哭了一頓,他們瘦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當我問起其他三人的下落時,他們摸了摸我的腦袋,問我是不是在外久了餓傻了。
我聽到這個回答,瘋了一樣地在村裡奔跑著。
沒有
沒有
沒有
……
他們三人,似乎不曾在我們這裡出現過。
我知道的,他們還活著。
一直活到現在。
會有人相信我的鬼話嗎?說不定,我早就瘋了,說不定,我一直都沒出來。
但是,我活著。
這是我現在,始終堅信著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