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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他說的話，我腦子恍然清醒了幾秒，回頭重新看向孽鏡中的自己，不一會兒視線又被淚水糊住，淚珠掉入孽鏡臺，許久許久都沒有回聲。我沉住呼吸壓了壓情緒，免得沾上拖慢審判效率的嫌疑，深呼吸了幾下，再次端正坐姿挺起脊骨看向孽鏡，但鏡中卻沒有發生任何變化，我緊張的抬起頭看向蔣局，止住要哽咽的喉嚨和馬上要溢位眼眶的淚水，深呼了一口氣說：“領導，我沒有要拖延進度的意思，請您指點，這種情況我應該怎麼做？”
“此孽鏡乃是天地靈氣結成，凡人靈魂到此，便能照出本來面目，絲毫不能隱藏。人乃靈性之物，人活一世將所作所為盡收於心境之中，暗中所為之事，即使外人不知，也難逃心境。正所謂萬法由心生，你心知自己犯下罪孽，才會來到孽鏡臺前，鏡中景象皆是你心中映像，你不應該問我，應當問自己的心，你再回頭看看這鏡中吧。”
我順著他的指示低下頭，其實我看自己看的都有點煩了，也著急想看點別的東西，但還是什麼都沒有。
“你只管看自己的心，不要顧及旁人的時間或者旁人看待你的態度。你在陽間事事都追求各全其美，為旁人盡心盡力，甚少計較自身得失，為的卻不是問心無愧，而只是完成任務，你如此作為是有意將自身至於他人之下，可顧及父母教養之恩？”
？？？我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本entp開啟辯論模式：“幫助他人有什麼錯呢？當前社會比較提倡這種美德，就算我不是真心為之，但也起碼完成了社會公序良俗對於我的要求。更何況我就是喜歡完成各項任務，這樣能讓我明確我自己的能力，從過程中提高對自己的認知和認可度，這樣令我很有成就感，又能幫助到其他人，雖然好處是其他人撈的，但是是我將事情推進的如此完美，我認為我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那想必是自私自利之徒。”
我？“我沒有在任何事情上謀過私利，人與人之間本身就是相互麻煩的關係，少給別人添麻煩這是我對自己的要求，我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為了讓自己在強行置於一段人際關係中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減輕麻煩，這是我的處世之道，而且我也沒有對其他任何人有過什麼要求。愚以為如此為人再合適不過吧。”就算不是完全對，但至少也沒錯吧。我從未為此質疑過自己，即使是在閻王面前也不會。
但是我講話的時候，蔣局一直都沒有正視我，只是舔了一下食指將桌上的檔案翻了一頁：“可為了規避麻煩，同時將孝道一同規避嗎，實乃無情無義之舉。”他還是看著桌子上的檔案，見我不做聲才抬頭看了我一眼，又搖了搖頭。
我知道他說的是誰。
只是把話題向那個人的方向稍稍一引，我便已經難以壓制心中的怒意。
我們對視了幾秒，像我這樣年少喪命不知天高地厚的鬼，用這樣不服氣的眼神直視閻王應該是大不敬的罪過了吧，剛才駁了蔣局兩次，也已經是過分失禮，我心裡知道自己的錯處，卻不能為此堵上自己的嘴。
我保持跪立的姿勢，向後退了兩步重重的磕了一頭。他擺擺手說道：“現在有規定了，要保障鬼權，已經不興下跪磕頭了。”
“我區區一介小輩，這樣頂撞您，確實是我有錯，但恐怕接下來會更多冒犯您的地方，請您見諒。”我又重重的磕了一頭，挪回到孽鏡前，這回不用我苦苦求索，鏡子那頭便出現了一個人。
陰魂不散吶……哪用得著那麼費力呢，我本來就應該知道，就算我死了他也不會放過我。
鏡子裡的人原本也用上目線斜視著我，嘴角抿著一抹笑，臉上堆滿皺紋和橫肉，又是半年不見了，他的瞳孔已經小到這種程度了嗎，下垂的眼角也擋不住他目光中的奸詐。他原本是高度近視的，但好像沒過一秒就認出了我，瞳孔放大發亮，眼睛也精神了起來，嘴不再是那樣抿著，而是即將開懷大笑的姿態，他說：“誒呀，這不是我大兒子嗎？想爸沒有？”
我淡淡的回了一句：“想了。”然後直起腰板儘量將視角收窄，不想再看他。
“我不應該在死後，到了這一殿上還當著您的面撒謊。我一點也不想他。”隨即，鏡子中便傳來了不堪入耳的唾罵聲，我只抬頭看向蔣局，鏡子好像開了靜音模式，裡面的人比比劃劃但傳不出來聲音。
蔣局這回卻點了點頭，對我說：“你沒有說謊。你從來都沒有放棄自己的父親。”
“可我恐怕不能對我的父親盡好孝道，我控制不住自己心裡的排斥，也無法強迫自己忍下他所有的無理取鬧。”唉，我總是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就是每當想到父親的時候都會流淚。
可我想他做什麼呢？每次想起只有無數的抱怨和無奈，可偏偏被他喝完酒打電話也會想，2500的工資被借走2000的時候也會想，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也會提到他，他是我解決不了的問題，是我耿耿於懷的痛點，要是他突然死了就好了。
“如此想法，要入誅心地獄呀。”蔣局默默的說道。
“什麼想法都瞞不過您，可我永遠都殺不了他，就像每次他問起想不想念父親，我也會說想。正因為我們永遠是血親，所以他也是我永遠的敵人。只要他死了，就不會有人打電話騷擾我母親，就不會有人反覆惦記我那點錢，不會有人干擾我的生活，不會有人把自以為是的愛強加到我身上，這樣父親讓我感覺很有負擔，在我生前不考慮自殺的情況下，我會希望他死。”孽鏡臺中傳出幼兒哭喊著叫媽媽的聲音，旁人看向鏡中會發現，鏡中完全沒有小孩，而是一對夫婦，女的被摔倒在地，反覆的爬起想去推開門，又反覆被拽回來繼續踢打，她被打成那樣，卻沒有發出一絲哭聲。
那樣麻木的、絕望的表情，此刻也出現在我的臉上，連臉上的淚痕都與母親如出一轍。真的，沒什麼新鮮的，這樣的畫面已經在我腦海中滾動了無數次。
我彷彿一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情緒，“我母親後來沒能逃走，她原諒了父親的暴行，也仍然愛著這個家。”
“嗯，你對你母親還是規矩的，這也能減半你的受刑時間。可你好像不願意為你父親受忤逆不孝之罰，入合大地獄受刑。”
……
“是的，不願意，我不願意為了他而承擔任何刑罰。”
鏡中又轉到了三年前過年時，父親在縣裡租了一個平層，裡面帶一層複式的那種，他坐在上邊喝酒，奶奶在下面看了他一眼，或許是喝多了，他特別兇的說：“你看啥！？”奶奶只是笑，這些年她身體不好，我父親總是出外打工，過年這幾日能見到兒子，她心裡很高興，她就說：“我看看我兒子怎麼了？”她很高興，其實我父親這麼多年不爭氣，但奶奶還是很愛他。
“以後少看！”他怒喝了一聲，將酒瓶重重的砸在小桌上。
我被嚇了一跳，奶奶也只是笑著罵道：“行行行，以後不看了，沒人樂意瞅你。”
“你天天少整那要死那出！”他又自顧自的在那裡罵。這次我在鏡中看到了自己，表情和現在沒有區別，我記得當時父母離了婚，我幾乎很少回家，每次回家都要看著他們一家人因為各種原因吵架。而我在這個家，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旁觀者。
我也流不出眼淚，也說不出話，感覺自己現在連喘口氣都費勁，我直勾勾的看著鏡子裡的畫面，連眼睛都懶得眨一下。
空氣有些尷尬，一些糟蹋事，讓別人聽著看著都心煩，我不應該再想了，但我控制不住這面鏡子，我喃喃的開口問蔣局：“會不會是我心裡添油加醋的結果？我與他好些年都見不到幾次，可能我父親沒這麼差。”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蔣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