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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意原本是想避開何燦齊荷，單獨看看奶奶的，沒想到還是撞上了。
這半年，她一直留在西南那邊。暑假結束之後，她就請何亦勳幫忙，轉到西南那邊鎮上的一所高中上學，空閒時，就到安家村上上課。
在檢視密林的時候，因為經常接觸瘴氣，哪怕戴著防毒護具，她也不可避免的損壞了身體。現在的她，心肺功能受損，做不了重體力活，嗓子也壞了。
她不想齊荷何燦擔心，所以一直瞞著，現如今，瞞不下去了。
寧意戴回了口罩，路上何亦勳接到電話要去公司，囑咐何燦照顧好寧意就匆匆離去。
三人沉默著往療養院的方向走。
原本滿肚子的氣憤和質問，都在看見寧意口罩下那張蒼白虛弱的臉之後，煙消雲散。
“奶奶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和語言能力，醫生說，按目前的病情發展，最多還有一年……”
正在給奶奶量血壓的傅洛第一眼認出了寧意，他和寧意講了寧奶奶的病情。
寒假裡，傅洛回到A市，他知道了，寧意沒有去中科大，也沒有繼續留在A市上高中，她騙了他們所有人。
他也知道，只要寧奶奶在這兒，寧意一定會回來看她。所以，他一整個寒假都留在了療養院裡當義工，等寧意回來。
“謝謝……”寧意的聲音變得又粗又啞，像砂紙在生鏽的鐵床上摩擦，聽在傅洛耳中，就連空氣也帶上股悲傷的感覺。
傅洛換下工作服，和寧意往療養院外走去。
何燦剛想跟上，就被齊荷拉住胳膊，這個沒眼力見的傢伙，“奶奶說冷，你去接點熱水給奶奶泡腳。”
何燦歪頭，指向外面，“可是他們……”
齊荷提高音量，“讓你去你就去，廢話這麼多。剛才挨你爸揍沒挨夠是嗎？”
何燦提起暖壺往水房走，幽幽嘆氣，這傢伙，學了散打之後，越來越囂張了，偏偏他還打不過，更惆悵了。
……
傅洛和寧意沿著江邊走，無人踩過的雪層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寧意，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我爸爸媽媽領養過一個女孩，以為是恩人的女兒，結果發現騙的事嗎？”
寧意原本想說記得，但是聲帶發聲困難，只能點頭表示自己還記得。
“那個恩人叫陳微舒，她是醫生，在一次餘震中救了我爸爸媽媽的命。我也是在那一天降生，是陳醫生給我媽媽接生的。那時，媽媽發現陳醫生也懷孕了，只是月份還小，就笑著說，如果生個女兒，就定個娃娃親。”
“那之後，媽媽和陳醫生的往來還很多，只是很快陳醫生工作調動，兩人就失去了聯絡。”
“再收到訊息，就是她們夫妻出事的新聞。媽媽知道陳醫生夫婦親友不多，擔心留下一個女兒無人照顧，就一直四處打聽她的下落。”
“他們沒有停止尋找那個女孩。知道被騙之後，爸爸媽媽又繼續找尋她的下落。”
“寧意，你親生母親叫陳微舒，親生父親叫陳若軒，你以前，叫陳意，對不對？”
他早該想到的，早在半年前那天晚上他就該想到的！
明明有那麼多的聯絡，明明他多問一句，就可以知道所有事情！
小時候，他答應過媽媽，無論自己喜不喜歡陳阿姨的女兒，自己都一定會好好保護她，好好照顧她的。
他知道了，寧意就是他本應該照顧的姑娘，但一直都是她在溫暖自己。
他喜歡陳阿姨的女兒，可是他沒有保護好她……
陳意，稱心如意……
但她卻是前路多坎坷，每每少喜樂。
只要她自私一點，冷漠一點。
她完全可以把寧奶奶送到最便宜的養老院自生自滅，完全可以只顧自己，順利完成高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找一份很好的工作，開始自己新的人生。
只要她能忘記過去，不去尋找自己的父母，不去承擔不屬於她的責任！
可惜她不能，不然就不會在高考當天為了送摔傷的奶奶去醫院而考試遲到，更不會，為了一群不認識的人，舍下自己的朋友們，轉學，留在那裡教他們識字算數……
她也明白，連警察，以及當年損失慘重的醫藥公司和醫院都放棄了，不會再有其他人，會冒著生命危險，去尋找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人，甚至可能只是一具屍體。
只能是她去……
除了她，沒有人會去……
“寧意，你別再去了，好不好？”
“你等我，等我幫你……我會去讀醫科，我會治好你，也會幫你治好你的奶奶，我會找到安全進入那片密林的辦法，幫你找到你父母的下落，我一定可以的，你相信我！”
傅洛幾乎是哀求。
女孩安安靜靜看著他，就像之前很多個安靜的夜晚，她輕輕點頭。
傅洛抱住了她，兩個人隔著羽絨服，很難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溫度，傅洛抱得很緊，很用力。
“寧意，別再騙我了。”
女孩的聲音輕飄飄的，要化在紛紛落下的雪花裡。
“不走，留下來，等你。”
江那邊初綻的煙花很美，煙火聲傳來，傅洛沒有聽見寧意罵他是笨蛋。
……
齊荷和爺爺住一起，輩分大，過年不用走親戚。
寧意住在她家休養，和她一起復習，每天去療養院陪陪奶奶。寧意沒想重新轉到一中，她早就學完了所有課程，高三隻不過就是複習考試而已。她請了病假，到時候直接參加高考就行了。
安家村的朋友們已經可以完成日常書寫計算了，她現在嗓子這樣，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寄一些書和蔬菜瓜果種子過去，拖同學送到安家村。
齊荷和何燦真的很努力，高三下學期已經轉到一中最好的班了。何燦現在的成績，比寧意當初還要高上幾分，可把他得意壞了。
寧意受身體影響，分數勉強在650左右徘徊。
傅家父母經常看望寧意，提議送她去治療，寧意拒絕了。沒辦法，只能偶爾請醫生上門調養。
高考結束後的暑假，何燦齊荷還有傅洛幾人押著寧意去國外有名的醫療機構治療。
三人陪著寧意做檢查，訓練，吃藥。
高考出分，何燦去了最好的警校，齊荷也選擇了父親認為一無是處的風景園林專業。傅洛像他自己所說，報了醫科。寧意也很有默契的報了中醫類，要學很久。
九月，大家各自飛去了學校所在的城市。寧意沒有去以前心心念唸的北方學校，而是選擇了本省的一所還行的醫科院校。
何燦每隔幾天就在群裡秀自己的肱二頭肌和古銅色面板，齊荷常常是在路上，偶爾也會發些自己寫生途徑的一些美景。傅洛每天都有上不完的課，但也不忘盯著她吃藥，她收到的快遞，三分之二是傅洛給她寄來的滋補品和食補藥方。
這年冬天，何亦勳財大氣粗的包了個大平層請幾人看燦爛的煙火秀。
寧意給奶奶換好紙尿褲，戴好帽子，確保奶奶不會受寒後，推著奶奶出來了。慢慢走下弧形斜坡，傅洛穿著灰色大衣，立在黑色轎車邊等她。
男孩長大了，肩膀寬闊，身姿挺拔。
煙火晚會提前了，瀲灩半邊夜色，奶奶擺著手，指著車窗外的美景，開心的咿呀咿呀叫，寧意幫奶奶擦去嘴角的口水，順著她的手指也看向窗外。
五彩繽紛，流光溢彩。
真的很美呢……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寧意她們到的時候，大平層裡鬧哄哄，暖洋洋的。
家長們在推杯換盞，傅爸爸和何亦勳聊得十分投機，傅媽媽和何媽媽看起來也很投緣。齊荷在看自家爺爺和何燦下軍棋，不時指點何燦幾句，惹得自家爺爺幾個白眼。
人齊了，也可以開飯了。
桌上菜色可人，玻璃窗外彩焰撩人，齊荷提議：“要不先一起拍張照吧。”
年輕一輩站前面，長輩站後面，背景是萬家燈火，千盞流螢。
何燦被齊家爺爺灌酒灌得臉頰通紅，大著舌頭傻笑說，明年還要一起……
何亦勳一見著自家兒子犯蠢就手癢，忍著抽他的衝動，讓齊荷幫忙把何燦扶到沙發上去休息。
寧意見奶奶有些困了，想先送她回去。
傅洛追出來，想送她們。
“我沒有喝酒，可以開車。”
寧意和傅洛託著奶奶上床，捻好被子，準備離開的時候，奶奶伸出手抓住了寧意的手腕，她的力氣很大，眼睛炯炯有神，她叫寧意：“寧寶……”
奶奶口齒清晰，眼神明亮，就像是一場很長的夢，終於清醒了。
寧意垂下身子，附在奶奶身邊：“我在，奶奶，我在。”
“我要去找慕華了，我是真的累了呀……”
寧意忍住哭聲，“累了就睡一覺吧，我在呢。”
奶奶閉上眼睛，真的睡著了，彷彿剛才只是一句囈語。
寧意守在奶奶身邊，傅洛則守著她。
次日清晨，寧意醒過來，看見奶奶的左手又從被子裡伸出來了，停在她腦袋旁邊。她握住奶奶的手，想放回去，卻發現奶奶的左手冰涼僵硬，她朝被窩探去，裡面已經沒有暖意。
奶奶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