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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親不是被冤枉的……”
“可他也是替罪羊……”
貪汙的人太多，他不貪，為官之路就走不下去；他貪了，便是大人物們推出來的擋箭牌。
有才有能之士大多貪腐，清廉自律者卻難有作為，無銀錢開路，萬事皆難。
聖上自然明白其中緣由，無力整頓，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是他父親在獄中親口告訴他的。
他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沒有什麼隱情，也沒有什麼所謂的真相……
他的父親，就是一個貪官，他罪有應得，不值得同情。
他連復仇的人都找不到，復仇的理由也沒有。
“我的父親是個大貪官，我是貪官生下來的小紈絝……”
“呵……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父親流放千里，九死一生，母親千里相隨，生死相依。
只餘他一人留京，獨自面對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驟然傾覆，跌下高臺，父親勸他放下過去，好好生活。
可他找不到，可以堅持下去，不自暴自棄的理由……
見他這一副頹廢自厭的模樣，姚輕心裡悶得慌。
“小姐心裡還有你……她讓我送銀簪，不是要恩斷義絕的意思。”
姚輕這話說得很是心虛。
對上陸晏的閃著微光的眸子，她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她想讓你睹物思人，重新振作起來。”
“也是她給我銀錢，託我來照顧你的。”
“如今是你父親流放又不是你被流放。本朝仍沿用前朝律法，罪不及家人，未觸犯律法者，等同視之，士農工商、五行八作，不得設禁。”
“你若是真有心，可以參加科舉，可以去從軍，甚至可以去經商，哪裡不是出路？”
“你若覺得父親有罪，那便去替他贖罪。想為官，便做個清廉能幹的好官；就算不當官，當商戶農夫，教書先生，總之做個好人，再怎麼，也比你現在爛泥一般躺在這兒強。”
他身體康健，父母猶在，只不過是失了前半生的富貴順遂。
可這世上，比他命苦的人還有太多太多，若人人都像他這般自輕自賤，怕是都活不下去了。
陸晏沉默半響，“你說得對。”
……
姚輕起身，“那我可以把燈點上了嗎？”
陸晏沒有說話，姚輕等他把臉上的淚痕擦拭乾淨之後，才點上蠟燭。
燭火雖弱，卻足以照得一室清明亮堂。
扶陸晏在圓桌旁坐下，姚輕端起藥碗遞給他，“已經冷了，大半夜的，也不好麻煩別人再煎一副新藥過來，將就著喝吧。”
這一次，陸晏沒有再反抗，而是端起藥碗乖乖喝完。
姚輕又把臘八粥推到陸晏面前，“還是溫的，吃吧。”
屋子裡冷得很，姚輕朝火爐內加了幾塊木炭，“這幾日你先住這兒好好養著，等我尋到住處再搬過去。”
陸晏應當是餓極了，吃得很快。
姚輕加個炭火的功夫，轉頭，臘八粥已經見底了，他還在用瓷勺颳著碗壁上的殘餘。
頭髮亂糟糟的，衣裳也潦草的很，真像地主家的傻兒子……
嬌養著的富貴公子，以前哪裡幹過這兒種事兒，注意到姚輕在看他，陸晏放下瓷勺，羞得臉色漲紅。
姚輕面色不改，只當沒有看見，“你連日酗酒，大病未愈，多食容易傷了腸胃。”
“有事便找店小二，明日我給你帶些換洗衣裳過來。”
見姚輕要走，陸晏慌忙起身，“你要去哪兒！”
姚輕笑眯眯的指著不遠處的床榻，“難不成，你想讓我今晚睡這兒嗎？”
“陸公子，不怕被我佔便宜了？”
陸晏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對上姚輕的雙眸，狼狽錯開。
他耳尖發燙，別過臉去，不再看她。
突然想起什麼，姚輕收回踏出門的一隻腳，走到陸晏兩步距離處叮囑，“我方才同你說過的有關小姐的話，你只記在心底，萬不可同旁人提起。小姐已經和你退婚，日後婚喪嫁娶，與你已無半分關係，你千萬不可汙了她的名節。”
“若有一日，你與別人說了什麼傳出去，我定是一個字都不會認的。”
陸晏垂下眼眸，點點頭，“我曉得的，這些道理我都懂。”
他如今落魄，昔日親友遠他避他，婉婉這般待他，已是難得，他自當感激珍重，怎好再負累她，拖她入泥潭……
姚輕滿意了，又退了兩步，調笑著說：“確實該洗洗了。”
未等陸晏發作，姚輕已經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出去。
陸晏：……
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算你跑得快。
他低頭，輕輕嗅了嗅身上，確實有股酸臭味……
月光照進屋內，陸晏裹著被子翻來覆去睡不著，心底有個地方總是癢癢的。
他起身將地面的碎瓷收拾乾淨，尋了塊布巾將地板的水漬吸乾。
以前從未做過這些事情，如今做起來卻是內心平靜坦然。
看吧，不過如此，也沒有什麼是不能做的。
他循著之前推擲的方向，找到了那根銀簪，兩手緊緊握在懷中。
回到床上，冷卻的被窩一點點熱起來。
以前，得父親庇護，母親疼愛，他日日逍遙快活，從未想過以後的路要如何走……
現在，只剩他一人，也只能靠他自己闖出一條路來。
他習過騎射，中過舉人，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並不是一無是處。
曾經覺得灰暗無比，陰暗窒息的未來，如今看來，也沒有那麼不堪和難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