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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初八，柳立業娶親。
成親那日，從前一天夜裡就開始下起雪，到第二天已經落了三寸多厚。
送親的牛車午時過才搖搖晃晃進了村，小哥兒的父母沒來，後邊只跟著三個哥哥，個個臉上鐵青，看不出一點喜色。
天太冷，雖是喜宴卻也沒來多少賓客，院子裡就擺了三桌。
柳家門前掛了盞半新不舊的紅燈籠，連塊紅布都沒搭，一掛鞭炮就算把人迎進了門，沒有下轎禮，也沒有請嗩吶班子來，冷清得一點不像喜事。
拜堂的時候，張氏連一個子的改口錢都沒掏，匆匆行完禮，小哥兒就頂著紅蓋頭進了偏房。
柳立業倒是沒失禮，恭恭敬敬把三個大舅哥迎到上位坐下，一一敬過酒，三個漢子的臉色始終不好，冷冷看著柳立業也沒接。
自己家從小寵到大的小哥兒，才過十三就被眼前這人誆騙了身子懷了孕，肚子大起來才哭哭啼啼跟家裡說了實話，母親氣急一病不起，父親白了半個頭。
未婚生子者要浸豬籠，家裡人再不情願，也只能求到柳家門前，只要柳立業娶了華兒，將這事遮掩過去，至少華兒的命能保下來。
那日來柳家說事，張氏的嘴臉實在難看，一口一個狐狸精罵著，華兒就低著頭跪在下方，一句都沒吭聲。
他們做哥哥的，被氣得差點動手，可一向嬌氣的弟弟卻哭著攔住他們，說是自己犯下的錯自己來背，今天要是打了人，他們都沒活路了。小哥還在書院讀書，要是這事兒不能遮掩過去，小哥連功名都考不了了。
張氏更是抓住他們的軟肋，一個子的彩禮都沒出，還獅子大張口要了十兩銀子陪嫁。
尋常哥兒出嫁，家裡能給一串銅板壓箱底，就已經算不錯了，大多數哥兒連這點都沒有，多是些被子衣服之類的。
大哥趙盼糧老實，被張氏氣得臉色鐵青，卻哆哆嗦嗦罵不出什麼話來，張氏牙尖嘴利，指著哥幾個鼻子罵，要不是柳立業攔了下，這架非得打起來。
二哥趙盼財要圓滑些，自知這事兒不能談崩，他們是為了保自家弟弟的命，只要柳家願意娶，等這事兒一過，肚子裡的孩子過了明路，到時候再跟柳家人翻舊賬，柳立業誆騙自己弟弟這事兒，絕不會輕易過去，定要扒下他一層皮來。
只是現在，卻如何都得忍氣吞聲，求著把這親事結了才行，華兒肚子瞞不住，再不成親就要出人命，不說十兩，就是二十兩他們也拿。
雖然說事過程中幾次差點壓不住火打起來，但最後還是說定了臘月初八成親。
趙盼華哭得可憐，柳立業對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感情，送人出門時還是揹著張氏給他擦了眼淚，哄了幾句。
趙盼華年紀小，又對柳立業死心塌地的，哪怕出了這樣的事，柳立業一鬨他，心裡的疙瘩自己就先消了大半。
小哥趙盼行和柳立業原是同窗，自上回不歡而散之後也沒再接觸，他本就不看好柳立業的品行，也告誡過自家弟弟，可誰知自家弟弟早就被誆騙了，到這時候了竟然還相信柳立業。
趙盼行氣不打一處來，拽著趙盼華就走，盯著柳立業的眼神能凍成冰，柳立業還拄著拐，心裡也直打怵。
這小哥兒他其實也有點喜歡，性子活潑大膽又總愛黏著他，他一時沒把持住就犯了錯，誰知道竟然懷孕了。
前些日子小哥兒一個人找上門來，一看到他就哭得話都說不全，他耐著性子哄了一會兒，才聽明白他說的“有了”是啥意思。
說實話他也嚇了一跳，趙盼華家裡有三個哥哥，若是真要動起手，他這腿就別想好了。
心裡主意一定，又哄著人說了許多好話，讓趙盼華回去一定要攔著自己哥哥，又是拿考功名威脅，又是拿自己斷腿裝可憐，趙盼華對他又很信任，當即保證了絕對不讓自己哥哥們來找麻煩。
柳立業心裡慫著，看到趙家三兄弟的臉色也不敢表現不滿，言辭認真地保證一定會對趙盼華好，又自己先喝了三杯。
三個漢子心疼弟弟，最後還是喝下了柳立業敬的酒。
雖然他們恨不得打死柳立業，可自己弟弟對他卻是死心塌地，從一開始就護著，在家裡千叮嚀萬囑咐，不准他們在柳家鬧事。
明明是火坑，自己卻看不清，誰勸都不聽，鐵了心要跳進去。
父母兄長個個被氣得面如土色，趙父就是個莊稼漢，一輩子在土裡刨食，好不容易靠著種菜賣菜日子過得還算寬裕，冷不丁出這種事，整個人都沒了精氣神。
一向乖巧聽話的小哥兒倔著張臉，說不是柳立業的錯，他們是兩情相悅。
趙盼行揚起手就要打，家裡也只有他不慣著趙盼華，該教訓就教訓。
可剛要打，趙盼華就把肚子往前一頂，讓他打，說把孩子打沒了最好，他也不活了。
趙盼行氣得手都抖起來，可對著比自己矮上一頭的小哥兒，卻怎麼都打不下去。
明明還這麼小，孩子氣都沒脫，肚子卻已經能看出鼓了一圈。
趙盼行嘆口氣收回手，眼淚已經順著臉頰落下，心裡對柳立業更恨了幾分。
趙盼華見狀，又囁喏著湊上前給哥哥擦眼淚，軟下聲音保證柳立業會對自己好。
父母最是疼愛華兒，看他這般也只好隨了他，嫁妝備得豐厚，牛車上裝得滿滿當當，只希望婆家看在這些嫁妝份上，能對他好些。
只要柳立業願意對華兒好，肯真心對他，花些銀子都不算什麼。
宴席散得差不多，柳立業覺得氣氛和緩了些，又主動說起等年後自己腿好了就繼續去書院讀書，到時候帶華兒去鎮上租房住，不和婆母家公一起生活，讓他們放心。
趙盼華也出了偏房，此刻正與柳立業站在一塊兒，聽見柳立業的話，立刻目光殷切地望向三個哥哥，似乎是在證明自己的選擇沒錯，柳立業是值得託付的人。
這種時候再說什麼都是徒勞，趙家三兄弟沉默地喝完一對新人敬過來的酒，沒多停留便說要走。
離開時大雪還在下，三個漢子趕著牛車，心事重重地回了家，一路上都沒什麼話。
今天的喜宴，柳大志和張氏始終沒來和孃家人打照面，絲毫沒有盡到對孃家人的禮數，就連敬茶改口時對著華兒也沒什麼好臉色。
才進門就是這般磋磨，華兒卻看不清，仍舊恭恭敬敬地喊爹孃，奉上茶水。
嫁給柳立業他真的高興，送哥哥們出門時臉上都帶著喜色，可日子不只是和柳立業過，還有日日相對的家公婆母，如此不待見他，他未來的日子該怎麼過？
柳立業保證的事，又真的能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