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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顧霧渡被江蒼燭折騰得面色潮紅，豔麗而嬌俏，縮在他懷裡，思索著該如何開口，過往的事情如雲煙薄霧，不計其數，繁雜無序。想了許久，覺得還是從頭到尾來得快些。“阿燭，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嗯？好”
江蒼燭聞此，心裡五味雜陳。他能主動挑明事情，與自己坦誠相待自是不錯，但他並不認為現下是最好的時機，只能說是適合而已。同時，他也明白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這人才會如此著急地攤牌。
顧霧渡進入回憶得很快，他分明對過去十分恐懼牴觸，但卻能很迅速地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這足以說明他自己都在一點一點地放棄自己。
人的一生本就艱難而短暫，肉體是最厚、最結實的盾甲，它能抵禦物理傷害，承受百十次的傷害疼痛。而對於人自我來說，精神是最後一道防線，它既堅強又脆弱，它能承受百十上千次的打擊，但也能被一擊擊潰。
如今，他逐漸主動喪失抵抗能力，不日，他必將從雲端墮落至凡塵。
瞬息之間，高高在上的神明跌落凡間的土地，天宮與凡間的文化藝術不盡相同，他最初的行為舉止定會與人間格格不入，所最先遭受的定是凡人的欺辱踐踏。接踵而至的便是麻木到順從適應，但此時的“神”不再是“神”，只是一具空有神名的行屍走肉。
畢竟，人都有劣根性，從前高貴的神祗他們不可觸碰，但如今這個凡胎肉體還不是任人宰割？人最喜歡的就是反差感，最是見不得別人好，他們巴不得每個人都掉到泥潭裡與他們同流合汙，巴不得每個人都像他一樣每日受著肉體與精神上的雙重痛苦。
當城門失火時，只要未殃及池魚，他們就能毫無心理壓力、理所當然地袖手旁觀。
人就是如此地冷漠。
顧霧渡試斂去眸中的黯然失色，多次未果，大太動作反而會引起他的懷疑，倒惹他擔心。只好就著這個動作，頭低得更沉，掙脫髮帶束縛而四散的銀髮堪堪劃過，將眼角的淚珠壓平塗展，一顆淚珠不慎掉落，洇溼睡衣，塗畫上一個縮小版的太陽。
然而陽光從未憐憫過他，半分也不願施捨。
“從前，有一個小男孩，他住在一個很大很亮的房子裡，有一個很愛很愛他的爸爸，但他沒有媽媽，即便如此，他們仍然過得很開心。直至有一天，他連爸爸也失去了”說到這裡，顧霧渡不由自主地出現顫音，牙關都戰戰兢兢地打顫。
江蒼燭的心像是穿了幾個月沒洗過的衣服般發酸發臭，心痛的感覺快漫到他的頭頂，讓他於沒有氧氣的水中獨處，直至窒息。
當年，那件事發生的時候，他的阿渡也不過三歲，才是會走路說話的年紀。他不敢想象三歲的稚童沒有父母的庇護，該如何在危機四伏、充滿豺狼虎豹的顧家生存下去，他的愛人又該吃了多少苦啊。
江蒼燭把他摟得更緊，密密麻麻的吻輕飄飄落下，與他抖動的手十指相扣，這是在告訴他：自己會站在他的身邊。顧霧渡收到這個訊號，深呼吸幾次，聲線趨於平穩。
“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也沒了，他爸爸過世的那天是個雨天，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溜達”
他吸了吸鼻子，儘量讓自己說話時不帶那麼多的負面情緒，以免過多影響到身後之人的情緒。
但幼年時期就被拋棄的陰影卻是揮之不去，與那些斷肢殘臂一同盤繞封存在他的記憶裡。每當揭開序幕，面板血肉被層層、片片撕開與骨頭被生生打斷的疼痛一同湧上大腦，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不欲生。
江蒼燭等了一會兒，見他並未繼續言語，以為他是不想繼續說下去，心疼地撫著他的發頂，溫聲細語，“不想說就不說了，好嗎？”
他也不想再說下去，但這次開了頭，下次還有沒有勇氣再來一次就不一定了，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趁著現在這個氛圍將可以說的應該說開的全盤托出，省去後續很多不必要的問題。
顧霧渡像鑽頭般往他懷裡鑽，尋求他的庇護與安慰，將話題纘續延伸。
“忽然，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座像城堡一樣的大房子，很漂亮，裡面住著一個優雅有禮的小王子”
說到這兒，他的眼裡迸濺出熾熱的愛意與仰慕。哪怕江蒼燭知道他說的是曾經的自己，但還是嫉妒得發狂。
那時候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差了十幾二十多歲，二十多年的時間，世態蒼涼，早已物是人非，卻不知他對自己的愛是否亦是如此。
顧霧渡微蹭了蹭他的胸，等一會兒，沒聽到什麼動靜才昂首，探得他眼裡的愣神，世界在他眼裡定格成一個固有景象，寧靜而溫馨美好，如他所願。
“他很好很好，他一眼就喜歡上了他，我很喜歡很喜歡他。可是有一天，他不見了，我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與小男孩一模一樣的人”
“小男孩慢慢地成長，羽翼漸豐，他終於鼓起勇氣去找他的小王子了，他們一起生活工作，逐漸愛上了對方，最後他們幸福地在一起了”
他儘量用當年自己的口吻來敘述，為了形容得更貼切些，他用的詞對於當時僅有十歲的自己來說，還是過於陌生，甚至於聞所未聞，所以終究無法完全還原。
顧霧渡說的故事半真半假，他想全盤托出，但自己的過去太過骯髒噁心、不堪入目。
他不想玷汙了他的耳朵，他的江蒼燭應該是滿眼都充滿了對世界期待與希望的，他只需要在燦爛美麗的世界做他想做的事，自己將代替他成為那引渡亡魂過忘川的一員。
他也不想看到他如以往自己遇到的所有人都對自己投來的厭惡的目光。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如此對待自己，唯獨他不行，他會死的。
江蒼燭維持著這個動作不曾挪動，“那個‘小王子’……是誰？”
一句話停了一秒，語氣溫柔間帶著恐慌，眼神間帶著期待，夾雜著忐忑不安。問了，他怕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不問，往後他們的相處怕是會一直有隔閡。
若有若無的疏離是最折磨人的，尤其是在自己身上體現得最為明顯。這在他們因為奶茶、飲食問題上，兩人就體會到那種煎熬了。想和好，兩個人都沒長嘴，長嘴又不會表達，想表達又怕說錯什麼，傷害到對方，把關係鬧得更僵。
顧霧渡聞此怔住，江蒼燭見他如此反應，好不容易鑽木取火搞出來小火苗頓時就熄了，沒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