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璘下車後，去後座把先前準備好的食盒拿了出來。
“這，是要上山嗎？但是沒有路啊。”晗問道。
“沒事，和我來吧。”璘說著走到了晗身邊，拍了拍晗的肩膀說道。他也向著晗所看的方向看了一眼，用另一隻手拉起晗的手，拉著他繞到了一棵樹後面。樹後面有一條劈出來的小徑，沒有鋪石磚，很小一條泥巴路，不過最近沒有下雨，泥巴也是乾的不會濺上衣角，把衣服弄髒。
小徑一次只能容下一人，兩人並排走會很擠，所以璘走在前面帶著路。晗跟在他後面，一邊走一邊問道：“這是什麼地方，我都不知道這裡有座小山。”
“正常，你總是很愛待在黛園，不知道這，本來很多本地也知道這有個山，不過都沒來爬過，這路還是我小時候，爺爺拿著大鐮刀，和我爹一起劈出來的，我大些了，爺爺就帶我來爬山，爬的便是這座山。”
“真的啊，那這山相當於是你們家的了，哈哈哈哈真你好玩，我小時候都是和母親父親還有哥哥一起上山，上的山也都是些大山、名山，不管多久人都很多，不好玩，上山就是去寺廟裡燒香拜佛，或者去道館求籤、算命。”晗說著，雖然是在抱怨小時候爬山的千篇一律和無聊，不過語氣裡總是夾雜著那麼一縷懷念。
璘聽出來了，不過也沒打算多問，順著晗的意思回道：“那是挺無聊的，總是在人堆裡。”
“是，我挺喜歡人少的地方，沒那麼多不必要的廢話，也不需要你去假意維持些沒用的關係。”晗接著道，又說：“就像平日裡，在黛園，就只有我和師父、師孃，吃飯時有覃媽，這便再好不過了，我很喜歡和師父、師孃待在一起，雖然師父人話多，但也只是他一個人，師孃就坐在院裡聽他念叨，時不時插上一嘴，我休息時，也去聽師父說話。只是，除了平日裡的事兒，我還要找機會去查些事兒，很麻煩，不過我不嫌，我想著哪日等我的是都解決，就不再管其他事，就在黛園裡，現在又了你，那以後沒戲要唱的時候我就和你去玩，去哪都好。每年，師父夏日裡都要閉園一月，那時候我們很可以帶上師父，師孃，你們一家去遠些的地方。”晗說了一長段，璘認真地聽著，記了下來。
這山雖然不太大，他們二人一路說著話，也將近走了一個時辰才到，晗看了看揣在兜裡的懷錶，已經快過申時了。晗看著近在咫尺的山頂，只見上面有四棵茂密粗壯的欒樹，欒樹的中上段搭著個木板屋，朝向山下的那一面沒有東西擋著，後面也說了半段，剛好可以靠背，上面是頂，頂除了木頭上面還鋪了層磚瓦，不過有些粗糙，上面落滿了秋日裡掉下的欒樹花，原本橙紅色的花也變得枯黃。晗看見木屋時還很驚訝，他回頭去看璘，只見璘從旁邊的枯樹葉堆裡拿了一把梯子出來，梯子和平常梯子一樣，只是頂端多了個鉤子，晗看著璘把梯子立起來，正好在書屋的底板上，又兩個槽，璘在下面對準了那兩個槽，梯子上的鉤子正好卡在槽裡，卡好，璘拿著梯子兩邊晃了晃，確定卡穩了，自己先試著上去了，他站在書屋上，看著還在下面的晗，道：“晗，你先把食盒遞上來吧。”
說著，晗拿著食盒站在梯子的第一階，一手託著底一手往上遞。璘拿了食盒，把它放在一邊，又對著晗道：“你上來吧。”晗爬了上去，他上去是對著上山時的方向，璘拉了他一把。
他上去後，轉過身，便見到了遠處的夕陽餘暉，而此時的天空卻是灰暗的，那輪落日離他們很遠，他還是看見了。他站在樹屋上，俯瞰了整個上海，遠處是海，也是太陽落下的地方。
“這裡竟然可以看到整個上海，真美。”晗看著遠方，對璘說道。
“嗯。”璘輕笑著回答。
“樹屋是誰搭的？”晗接著問璘道。
“小時候，爺爺帶我來裡，那時候，站在下面，樹擋著，看不見，我不喜歡站在高處，卻被限制的感覺，悶得慌，我就給爺爺說‘我想站的更高，去看看這外面是什麼。’，他當時沒說什麼，回去就和我爹說，給我搭了這個樹屋。”
“嗯。”晗說著就要坐下。
“等等，先別坐，”璘阻止了晗，轉身去樹屋角落裡的一個櫃子裡拿了一塊毛茸茸的地毯，地毯應該是沒怎麼用過，很乾淨，他又拿了兩個坐墊和抱枕，把地毯鋪好，才說：“坐吧。”
“竟然還有這麼多東西。”晗有些驚奇道。
“嗯，”說著又把原先放在食盒底的茶壺，還有茶葉和水倒進壺裡，從角落拿出了個小爐子，裡面是煤炭。璘從衣兜裡掏了個打火機出來，拿了個樹枝點著扔進了炭火堆。茶放在上面慢慢煮著，晗把手放在旁邊烤火，本來冰涼點手一會就回溫了。
“我和你說說我的事吧。”晗道。
“好。”璘答。
“師父從前應該也和你說過我，不過就師父可能還有很多事沒有告訴你，我和你說說吧。”晗說著，璘把食盒裡的梅花酥和藕花酥，拿出來放在離炭火近的地方，烤的有些暖。又把茶杯拿出來，給晗斟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晗接著說道：“我家裡原本有母親，父親我還有個哥哥。我很愛很愛他們，可是他們都走了，留我一個人在這兒，我不知道要怎麼樣。”晗說著喝了口熱茶，又拿起璘放在旁邊的手，玩著璘的手指頭。接著道：“哥哥比我大七歲，如果他還在，就應該同你一般大了。”
“我父親其實就是昣先生，你那日在梅予堂，看到了那篇新聞吧。那就是我父親。他沒出事前我們家過的很好，父親要上班，不過也總是很快吧工作做完回來陪我們；我那時候還小，一天到晚跟著哥哥，上私塾時也沒怎麼認真上課，所以回家做功課時，哥哥就老是幫我做，我自己在旁邊給哥哥遞水果，然後為了他明天也幫我寫功課，在旁邊拍馬屁。”
璘聽著他小時候的事，笑了笑。
“哥也總是說‘你明天自己寫，我不幫你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我給他送送水、喂顆糖，他就又幫我了。哈哈，那時候，我就你經常和小朋友們炫耀自己的哥哥。因為父親的工作，我們一家也去過不少地方，只是我都不太記得了，那件事後，我恍惚了很長一段時間，等回過神來了，就已經忘了很多事。”
“只是後來，我記得很清楚，有一天，父親回來把家裡所有的盤纏都拿了出來，換成了銀票，遞給我母親，母親也拿著我們往年出去遠門時的箱子，往裡面在衣服，哥哥也幫著母親收，他那時候雖然笑著和我說話，可是他一點也不開心。我問他‘哥哥，我們要去哪裡玩？’，他說‘我們去坐船，好不好？’。那時候，我沒有注意到父親已經不在家裡了，他那時應該在他們黨派裡被定罪。那時候，爹孃正準備送哥哥去國外留洋，可是後來也沒去成。”
璘反手抓住晗的手，捏了捏，幫他按著手。
“母親，帶著我們從天津坐船，一路往下走，為了不被發現，我們買的是最低階的船票，低階船艙裡什麼人都有，我還在裡面見到了一隻小狗崽，我把它養起來。後來船裡有人得了疫病，死了，大家都沒在意，直接把他扔進了海里，大家起初以為只是燒死了，可後來越來越多的人得病，死了不少人。哥哥因為在船上走動最多，被感染了，那隻小狗也不例外，本就瘦弱，它病死了。不知是誰，有治療這疫病的藥，不過一船艙的人怎麼可能平分？”
“那時候哥哥病的很厲害，站起來走路走不了幾步就病的倒下，母親為了讓哥哥活下去，把我們身上幾乎是所有的銀票給了那人才求到一顆要，哥哥好了，只是眼睛留下了疾，他的眼睛一天比一天查，後來時不時都看不見東西，眸子變得渾濁。”
“我發現了我們並沒有在旅行，我問母親，母親把事情都告訴了我，我那時候便知道父親被陷害了。”
璘一直聽著，沒有發呆，他聽得有些怔愣，也聽得他心疼，他一直沉默著，偶爾喝一口水。他想抱抱晗。不過晗還是繼續說著，聲音是那麼的平靜，他好像真的忘了好多事，他好像真的不再去想自己從前的家人。
他放下了嗎？他放下了，只是他從來都是個有血有肉人，那些刻意埋葬的記憶也只是蒙了灰，輕輕一吹，什麼都想起來了。晗繼續說著。
“我們到了上海，上海沒有人認識我們，很安全。我們找了個極其便宜的房子住著，沒什麼事可幹，哥哥看不真切了，我就日日給他念書，他本該為自己的眼睛大鬧一通，可是他只是每日平靜的坐在我身邊，聽我給他讀書，”說到這，晗頓了頓，又接著道：“母親，為了能續上房租一直在外面找工作，可是一個連身份都沒有的人，總是做不長事。有個月，我們沒有錢交房租了，房東老太來催，母親沒回答什麼，只是從用剩下的所有錢買了件旗袍，她已經很久沒穿裙子或是旗袍了，她還化了胭脂。那日，她問我‘好看嗎？’，我不知他這是做什麼，我以為母親賺到了錢，給自己買漂亮衣服，我高興了些，只是哥哥聞到脂粉味後，撇開了頭。那日傍晚，母親走後，第二日快到中午了才回來。”
“這，為什麼？”璘聽懂了其中的意思，問道。因為他想，晗的母親應該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必定是有本事賺到錢的。
“那樣的話，來錢快，她既然自己都不在意了，那便改不了了。再後來，她被一個有錢人家的老爺看上了，那個老爺把他娶進門當小妾，我和哥哥便跟著進了門。我們進了門，誰都不待見我們，那個老爺還有個正房最是厭惡我母親，處處刁難她，只是那時候那個老爺正喜歡母親，她找不著出氣口，就來打我和哥哥，哥哥老是把我護在身下，母親沉浸在寵愛了，她以為自己今後一生都會不再焦慮了，所以她也不再管我們。哥哥他看不見，就只能藏著把刀，那女人來了就亂揮。後來，母親年老色衰，那老爺也厭棄了她，好再他給那個人生了兒子。最後母親不知怎地就瘋了，有日她闖進廚房，嘴裡念著‘昣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一刀把自己捅死了。”
“我和哥哥都被折磨夠了，為母親收了屍，花了錢火化掉，把她埋在了海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