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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車冷氣開得很足，人待久了也不免要抱著胳膊打個冷戰，已經過了最熱的時候，傍晚的太陽透過車窗照在人身上並沒有點暖意。
向朝曦從沒想過逃課這種事會發生在他身上，他以為他會嫉妒會生氣，甚至會埋怨媽媽，但在看到媽媽虛弱地躺在病床上樣子卻沒了脾氣。
媽媽頭髮成綹地粘在一起，因為妊娠臉上長起了痘痘，眼鏡也因鼻樑上的油脂需要不時地推一下。
那個時刻都光鮮亮麗的媽媽竟然如此憔悴，但她看著寶寶的的神情卻是那麼美麗慈愛，身旁的人們都在歡迎著這個小傢伙的降臨。
向朝曦躲在病房門口偷偷看著她，十四歲的孩子其實已經學會合理化自己的情緒了，他一定是為媽媽高興吧，他是這樣想的，因為比起自己他更希望媽媽能夠幸福。
每次見他，媽媽總是在哭著的，他聽媽媽說了無數次對不起，明明沒有做錯什麼，但大人總會覺得虧欠了孩子就是犯錯。
車停下了，向朝曦沒注意上車的人，一直低著頭看著同學發來的今天的課程筆記，忽然他感到肩膀一股力量一下子把他拽了起來。
抬頭看是個中年男子，他還來不及反應，那個人一屁股就坐了下去，還對著他罵罵咧咧的。
“上學了都還不知道尊老愛幼，非得讓我拽你起來才肯給我讓座，上學都學什麼了，你媽怎麼養的你，一點素質都沒有，社會風氣全讓你們這種人敗壞了。”
那男人翹著二郎腿理所應當的癱在座位上。
車上人不多但是座位坐滿了，有兩三個站著的人，其中一個就是向朝曦，他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出嚇到了，再加上今天情緒低落，沒敢說什麼，看了看他轉過身去。
車上的人有的對那個中年男人翻著白眼，可能大家雖然對這樣的行為不滿，但是似乎沒人想做這第一個出頭的人。
門口一個長頭髮的年輕女孩往後門走了走，站到向朝曦身邊。
“這位大哥，別人並沒有義務給你讓座吧，讓了是情分，不讓也無可非議，你說這個學生沒素質，可你上來就拉扯別人就是有素質嗎，你孩子大概也跟他一般大吧，你對一個跟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學生惡語相向，你這做派又弘揚了什麼正確的社會風氣。”
她說話聲音比起那男人輕不少，但又怕唬不住人又不知不覺提高了嗓門。
“你這小妮子長眼乾什麼的，叭叭的就你會說，沒看這寫著尊老愛幼不知道嗎？”那中年男人指著車內的標語，衝著她吹鬍子瞪眼的。
“你瞅著也沒多大歲數啊，再說了強制讓座不是倚老賣老嗎？。”那女孩說話聲音其實有些溫柔，但因為激動一下子蹦出來些東北口音，她這話似乎給了車上其他人一些底氣。
“就是，這位大哥你看起來也不像需要讓座的呀，恃強凌弱麼你這不是。”
車上的人紛紛加入這場沒有硝煙的唇槍舌戰。
“哎怎麼說話呢，我這歲數不應該坐這嗎？鬧事是不是。”
那個人說著就要站起來。
“大哥，如果你覺得自己受了委屈，我們現在就報警，不是想嘮嗎？咱就讓警察來處理。”那女孩舉起手機在他面前晃了晃。
“而且咱這車過公安局，實在不行公安局下？”她倒是還算冷靜，不過她並不知道公交車經不經過公安局，只是隨便嚇唬了他一下。
“真晦氣。”那人看著自己不佔理，嘟嘟囔囔的，撇撇嘴翻了個白眼看向窗外。
貌似是唬住他了，見他不說話了，她又轉頭看向那個穿著校服的學生，發現他的眼睛裡氤氳著水汽。
“謝謝姐姐。”向朝曦比她要高，低下頭與她對視一眼，張口道謝。
那個女孩看了一眼那個中年男人，知道不能指望這種人道歉，便轉頭安慰他。
“沒事，別害怕，你在哪一站下車，需要我打電話給你爸爸媽媽，讓他們來接你嗎？”
“寧康路21號。”向朝曦搖搖頭，告訴了她下車地點。
中年男人聽到寧康路21號的名字往這邊看了看，那女孩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轉頭看向他，那男人又迅速望向窗外。
寧康路21號是一棟老洋房，算是個古董建築了，畢竟能作為地標建築當個公交路線的一站，在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算是頂有錢的人家了。
寧康路旁邊就是本市最大的豪華購物中心，而且整個寧康路住著許多有錢又有權的人，那人也恐怕自己得罪了什麼人，眼神變得心虛。
那個女孩在寧康路21號和向朝曦一起下了車，向朝曦在車站站臺的座位上坐下，眼淚順著臉頰滑落，那個女孩見狀趕緊拿出紙巾遞給他，在他的面前蹲下來。
“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向朝曦搖搖頭。
女孩抬頭看了看他被劉海擋住的眉眼開口道：“我能明白，遇到這樣的人確實會很生氣，很委屈，但是別怕，這種人你越怕他他越得寸進尺，咱長這麼高個大小夥子還幹不過他？”
向朝曦被這個姐姐幽默有趣的話風逗笑了，眼睛還是紅紅的。
“笑啦。”姐姐輕聲說，歪著頭看著他的眼睛。
他其實哭的並不激烈，只是紅著眼淚水打溼眼眶，睫毛忽閃忽閃的，倒是有了點楚楚可憐的樣子。
“別哭啦……”
那個女孩剛想說些什麼，電話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哇”，她看到來電顯示，趕緊走到一邊按下接聽鍵。
“您好。”
“是的。”
“有空有空，當然有空。”
“好的好的我一定準時到。”
“謝謝，麻煩您了。”
女孩結束通話電話一臉驚喜的回頭看他，接著在他旁邊的椅子坐下。
“我告訴你一件開心的事好不好，當然是對於我來說是開心的事。”
“什麼事？”
向朝曦又怎麼會忍心掃了她的興趣。
“我的實習申請透過了，今天的面試終試也過了，我馬上就可以去電視臺工作了，我就要成為一名真正的上崗記者了。”
向朝曦看著她開心的樣子不免也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
“真好，恭喜你。”
他的語氣輕柔，情緒也平復了不少。
“謝謝。”
那個女孩看了看時間：“我也該走了，你一個人回家真的可以嗎？”
“嗯。”向朝曦點點頭。
女孩好像又想到什麼，隨後從包裡拿出筆和便籤紙，寫下了她的電話。
“這是我的電話，有什麼事你可以打給我。”她到底是不太放心。
“我得去旁邊地鐵站，真得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沒事也可以打。”
她的調侃似乎真的有用，至少向朝曦心情沒有那麼難受了。
向朝曦接過便籤紙，同她再見。
看著手裡她留下的電話，一行數字和她的名字。
“陸銀灣”。
她的字很漂亮，楷體寫的端正有力，字如其人。
向朝曦其實有幾次想過給她打去電話，但總不知道說什麼，後來被堂哥收養，又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每當拿出這張便籤紙，在撥通號碼之前總會生出些膽怯來。
如今又見到了這個姐姐，他終於重新拿出了這張邊緣已經有些泛黃的便籤紙。
陸銀灣又重新回想了一下當年那個孩子的樣子，仍然是沒有印象，她其實不是記性不好，就是認人困難，明明事情記得很清楚，而且雖然只見過一面，但他們相處的時間其實不短，但就是對他的樣子沒什麼記憶了。
不過是萍水相逢，只因為看到他和自己的妹妹一般大，不免有些動容，才想要去幫他，同樣是黑白的校服，只是妹妹的校服上寫的是老家小縣城上的普通高中的名字，而這個男孩的衣服上的校徽寫的是全國排名前幾的名校。
向景說他們有緣，偶然的相識的確是一種緣分，但人一生中遇到太多人了，對於這種緣分又不能太過唯心主義。
儘管向景和向朝曦的關係並沒有想象中親近，但她並不在乎這些，她厭惡向景，自然不想連他的弟弟都要討好，至少在向朝曦那通電話之前陸銀灣是這麼認為的。
“喂，您好。”
陸銀灣剛下車，還沒走到樓下電話就響了。
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這個時間陸銀灣以為是哪位編輯或者作者，畢竟她自從當了雜誌社的校對員經常會有陌生號碼聯絡她，也沒多想就接了。
“姐姐。”
她聽到電話那頭的人叫她姐姐，一下怔住了，轉而又反應過來。
“是朝曦嗎？”能給她打電話的除了妹妹會叫她姐，大概也只剩向朝曦了。
“是。”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很奇怪向朝曦會主動聯絡她。
“我可以……繼續叫你姐姐嗎？”
她沒想到向朝曦會問這個問題。
“當然。”
“姐姐，我不會在意你因為什麼和我哥在一起，但是這是第一次他向我介紹自己的女朋友。”
陸銀灣自嘲的笑笑，普通的公司職員傍上豪門繼承人能有什麼原因。
向朝曦繼續道：“所以對於我哥來說或許你是特殊的，但我們兩個人其實一直都是互不干涉的。”
向朝曦聲音平靜冷淡，她說不記得兩年前的事果然還是沒能騙過他，就像他哥說得那樣他很聰明。
“朝曦，兩年能改變的事情太多了，我也早就不是你印象中的姐姐了，別太相信陌生人。”
“可你說的這句話我要不要相信呢？”
他倒是會抓重點。
“所以姐姐，你說的話是不是一種悖論呢？”
“那你說的話又是不是一種詭辯呢？”
向朝曦沉默了。
隨後陸銀灣忍不住輕笑一聲，聽到陸銀灣的笑聲，向朝曦鬆了一口氣，今天在向景面前她的狀態很不好，其實他並沒意識到自己對她這種暗暗的擔心。
又是一陣沉默，向朝曦率先打破這個氛圍。
“所以，姐姐……”
他的話語有些猶豫，似乎在糾結著什麼。
“什麼。”
“那天你說過我可以給你打電話，還算數嗎？”
陸銀灣沒想到向朝曦會問這樣的問題，她竟有些感動，是他真的為重新見到她而高興，還是想要向她示好，這些她不敢再想了，因為對於向朝曦她真的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當然了，我答應過你的。”
向朝曦存好陸銀灣的電話，備註上“陸銀灣”，之後又猶豫了一下，刪掉重新編輯，只備註了“姐姐”。
他從沒想過要懷疑陸銀灣有什麼目的，但這些日子他的手機偶爾會被駭客監控，很明顯有人在調查他，他向來謹慎，開始以為是堂哥那邊，不過他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堂哥沒什麼私下調查他的理由，姑姑這些年一直在國外，可以說一點訊息都沒有，而且他跟姑姑之間還到不了私下調查的地步。
陸銀灣出現得太突然了，如果真的是她，他想要搞清楚，想要知道為什麼，更想要知道她口中兩年改變得太多的事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