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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快，熱水！熱水！”
“去去去，再拿兩條熱帕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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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的主人房內，傳來產婆急切的吩咐聲，奴僕們進進出出，皆是作快步小跑狀，忙作一團。
裴筱蝶第一次見識到婦人生產的場面，空氣中瀰漫著黏糊糊的血腥味，令人不適。她驚恐的瞪大了雙眼，看著來回穿梭著的，已顧不上向其行禮的僕役們，抿了抿嘴唇，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叫住了照顧自已長大的乳孃柳氏，怯生生的問道：“柳阿嬤，我娘她還好嗎？”
柳大娘梳著光滑的髻子頭，墨色棉衣的兩隻袖口為了方便搓洗帕子，全都胡亂的推了上去，一層一層的更顯得臃腫。她肥厚的手上提溜著兩塊泛著淡淡殷紅色，半乾不幹的帕子，眼角眉梢上則擠滿了擔憂，嘴角輕微的向下撇了撇，到底還是將口中的話嚥了回去，只道：“大小姐，不礙事的，你先回去聽信兒。”
裴筱蝶一跺腳，急道：“阿嬤，這都一天一夜了，還沒聽見娃娃的哭聲，爹爹在書房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娘她，她，她不會...”裴筱蝶的聲音小了下去。
柳大娘的眼色沉了一下，嘆道：“這女人生孩子自古就是闖鬼門關吶，都是拿命換來的。”
裡面又聽見產婆在喊：“用力啊夫人！再使把勁兒！就快出來了！”
接著傳來的是裴夫人撕心裂肺的叫喊聲，聽起來沙啞且虛弱。
柳大娘催促道：“大小姐，你快別站在這兒了，小孩子元神弱，小心衝撞了胎神娘娘。走吧，走吧，快走吧！”說著輕輕推著裴筱蝶向長廊的那一頭走去。
裴筱蝶覺得眼皮跳的厲害，心中不免惴惴不安起來，沿著長廊步履緩慢，突見一隻體型細長，四肢短小，尾巴蓬鬆的褐黃色老鼠一樣的東西飛快的躥了出去，忙驚道：“是黃大仙！”
裴筱蝶聽過不少關於黃大仙的民間傳說，一時不知是好是壞，卻還是毫不猶豫的雙腿跪下，雙手合十恭恭敬敬道：“黃天在上，大仙為證，只要孃親可以順利生產，筱蝶願承受這世上最難熬的七苦八難！若有違此誓言，天打雷劈，人神共譴！”說罷當即磕了三個響頭。
“哎呀，生了！生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產婆一聲高呼，接著傳來嬰兒響亮不止的啼哭聲。
裴筱蝶的臉上盪漾著開心的笑容，快步起身向產房的方向跑去，她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已是多了一個弟弟還是妹妹。卻見柳大娘婆娑著眼淚從裡間快步走了出來，兩個人迎頭撞上，柳大娘的臉上悲大於喜，只小聲道：“小姐快進去看看罷，晚了怕是來不及了。”言畢又快步離去找裴老爺報信。
裴筱蝶心道不好，順著嬰孩的哭聲，看到了癱軟在床榻的母親，被汗水打溼了的頭髮耷拉在額頭與鬢角，雙目緊閉，容顏憔悴，嘴唇上是被牙齒咬破留下的血印。
裴筱蝶雙膝跪在床頭，小聲喚道：“孃親，是我，筱蝶。”
裴夫人的眼皮稍微動了一下，卻仍舊沒有力氣睜開雙眼，手指孱弱的動了一下，似乎在表示自已知道了。
一旁立著的產婆見狀，上前向裴筱蝶請安道：“恭喜大小姐，添了個妹妹！”說著便託舉著剛剛擦洗過的嬰孩給裴筱蝶瞧。
“妹妹！”裴筱蝶起身抬眼望去，心中卻是說不出來的厭惡感。
‘滴答’‘滴答’...似水滴一樣的聲音落到了床邊的黃梨花木踏板上。
“是血！”裴筱蝶驚恐的掀開母親的被褥，差點被眼前的景象嚇昏過去！整個床榻上全都是殷紅的鮮血！
“孃親！”裴筱蝶再也忍不住，倏地哭出聲來，趴在裴母的床邊傷心欲絕。
“阿敏！”裴父高亢的聲音中氣十足，邁著倉促的步履，已三步並作兩步的來到廊上，轉頭已進入了房間內。
“阿敏！你怎麼樣了！你睜開眼看看我啊！”裴父來到床榻前，握住了裴母的手。
跟來的柳大娘揮了揮手，示意伺候的奴僕們先下去，自已則順帶手的關上了房門。
“阿敏！你睜眼瞧瞧啊，你剛給咱們又添了個丫頭！筱蝶啊，你有妹妹了！”裴父一招手，讓裴筱蝶與抱著嬰孩的產婆靠近些。
裴母終於從鼻孔裡撥出一口熱氣，微微睜開眼皮看了一下，從喉嚨裡翻出一個“好”字，便又合上了眼睛。
“阿敏！你再堅持一下啊！我已經讓裴元去請大夫了！”裴父已是聲淚俱下。
裴筱蝶站在一旁，渾身僵硬，雙手因為緊張而臥成了一個拳頭，指甲深深的陷入到肉裡。她的牙齒用力的咬著下嘴唇，眉眼垂著，竭力阻止著已在眼眶打轉的淚水落下，不敢再看裴母。
產婆到底是見多識廣，一隻手緊抱著痴睡的小嬰孩，另一隻手探出一指來試了下裴母的鼻息，低聲道：“請老爺、小姐節哀。”
裴家祖上本是官宦世家，朝廷重臣。怎料一代不如一代，傳到裴父裴鴻軒這一輩已是芝麻大小的官職，賺點餓不死人薪餉的閒職。裴母白瑞敏系出名門，乃是前朝老王爺的外孫女，上面還有一個親哥哥名喚白瑞宗。
雖說裴白兩家皆已不在朝政頂峰，但好歹虛晃的名頭還在，這裴夫人的喪禮無論如何也得大擺大辦，不能叫人覺得寒磣。
白瑞宗早早從了商，身家累積了不少，奈何士農工商地位不高。他一早便娶了青梅竹馬的葉家娘子為妻，多年來卻苦與無子嗣傳承，實在是遺憾。此番家姐撒手人寰，白瑞宗好不傷心，幾乎哭成了淚人。
裴筱蝶還未從喪母之痛中醒來，她還清楚的記得七天前自已還在同大著肚子的母親嬉戲玩耍，撫摸著又大又圓的肚子問母親痛不痛。此時卻已是天人永隔，親情無續。
“舅舅...”裴筱蝶懂事的用帕子為白瑞宗擦拭眼淚，也哽咽的不行。
白瑞宗看著外甥女裴筱蝶那酷似家姐的面龐，心疼道：“蝶兒，長姐為母，你要擔起照顧妹妹的責任，可不能再像從前那般做閨閣小兒女之態了。”
本是一句稀疏平常之話，只是裴筱蝶聽來覺得分外刺耳。親人之間固然講血緣，但更講緣分。在看到妹妹的第一眼，裴筱蝶就不大喜歡，沒甚眼緣。母親先是難產，而後又因為產後失血過多而撒手人寰，更是令裴筱蝶痛失母愛，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這個所謂的妹妹！
見裴筱蝶沒吱聲，白瑞宗以為裴筱蝶是預設了，伸手拍了拍裴筱蝶的頭頂，又向裴父的方向走去。
裴筱蝶狠狠瞪了一眼在柳大娘懷裡哭鬧的妹妹，眼裡寫滿了憎惡。偷偷瞥一眼父親與舅舅，隱約聽見父親在說什麼，“家門不幸，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怎麼搞的又是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