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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餘暉穿過窗臺，懶洋洋地鋪在一隻枯槁的手臂上。
瘦長的中指上套著枚烏黑戒指，已經有點鬆了，戒面上刻了一個武字。
瘦如枯枝的手掌顫微微地抬起，伸入昏暗中那張少年悲傷的面孔，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水。
“別哭了，爺爺的話，都記住了嗎？”
沙啞無力的話語，卻字字清晰的緩緩送入少年耳中。
少年感受著臉頰熟悉的磨砂，似乎比兒時更粗糙了一些。
他雙手抱住那顫動中的手掌，淚眼模糊地看向老人的面容。
昏暗中，刀刻般的皺紋都已變得模糊不清，唯獨那一雙眼睛，如同黑夜中的兩點燭光，明亮異常。
少年艱難嚥下哽在喉頭的悲慼，緩緩點了點頭。
“複述一遍我聽聽。”
少年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口氣道：“第一，下山後，沒到生死關頭，不能顯露我築基的修為。
第二，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不要輕易相信他人。
第三，遇事多聽多看多想，不要盲目從眾，更不要當出頭鳥。
第四……第四……”
說到第四，少年臉上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紅潤，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老人迷迷糊糊中聽到少年好像忘記了第四點是什麼，微眯的雙眼一下子睜大，餘燼復燃般熊熊燃燒。
重重咳了幾聲，輕嘆道：“爺爺不中用了，空兒都不把爺爺的話放在心上了。”
少年慌得急忙把手掌按在老人的胸口，將一絲絲真氣緩緩送了過去。
口中急道：“我知道，我知道，第四是等爺爺……”
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等爺爺仙逝後，給爺爺多燒幾個大……大波妹妹……”
說到後面，話聲漸低，幾如蚊蠅，紅紅的臉蛋上淚水直流。
“哈哈，臉皮這麼薄，以後怎麼討老婆。”老人又嘆了口氣，目光低垂，看向掌心中停留的陽光。
心中念道：“好想喝杯我家空兒的喜酒再走啊。”
轉念又自嘲道：“活該我兩千多年只練到金丹期，這點執念都放不下。”
少年見爺爺忽然一動不動，默不作聲，立馬又著急起來，“爺爺？爺爺！”掌中輸送的真氣，急忙又加重了幾分。
“行啦行啦，省省你那點真氣，讓你爺爺我走得安靜點吧。”
少年慌忙收回手掌，神情哀喜交併，不知所措。
看著孫子的模樣，老人嘴角不禁露出微笑，“時間差不多了，把你左手伸過來。”
少年茫然地伸出左手，看著爺爺顫抖著褪下指中的玄武戒，心中不由得跟著顫了下。
目光跟隨著玄武戒指緩緩套入自己左手中指，嚴絲合縫，分毫不差。
他的左手隨著爺爺手掌地顫抖，情不自禁地隨著抖動，他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突然，老人猛地握定了他的左手，手掌是如此的有力，再無一絲顫動。
少年驚訝地迎上爺爺的目光，只見爺爺灰暗的臉頰，竟湧上一抹充滿生氣的紅潤。
老人目光鄭重地看著少年，語氣莊嚴，一字字頓道：“玄武弟子武空聽命。”
“弟子武空聆聽掌門法旨。”少年武空下床面朝老人跪地叩頭，語氣哽咽。
這一刻，武空感覺回到了十五年前，當年奶聲奶氣跪地磕頭拜師的畫面，彷彿就在昨天，從眼前一幅幅閃過。
“今我武凌風以玄武第十六代掌門之責，傳弟子武空為玄武第十七代掌門。”
“弟子……弟子武空謹遵掌……掌門法旨。”武空重重磕了三個頭，抬起頭已是涕泗滂沱。
夕陽照著武空寬厚的肩膀，陰影中武凌風笑意盈盈。
老人看著眼前哭得像只花貓的孫子，不禁也紅了眼眶。
雖說武空只是他當年山下破廟中撿來的棄嬰，兩者並無血緣關係，但他一直將其視為親孫子來看待。
如今看來，他並沒有看走眼，現在只怕孩子天性純良，下山後容易受人欺騙。
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也是時候放他自己去飛了。
“起來吧。”武凌風目光遊離，臥室中熟悉的物事在眼前一一閃過，隨之一一消散。
他感覺自己在下沉，緩慢而無法抗拒地下沉，周圍的一切都在慢慢變遠，慢慢消失在遠處的黑暗中。
最後，只剩下一道微弱的光輝，一道停留在掌心的光。
他下意識地呢喃道：“空兒……”
“爺爺，在，我在。”孫兒的呼喚暫時將他從黑暗中拉了回來。
他終於看清了掌心的那道光，原來夕陽還在。
“我想看看夕陽。”呢喃的話語幾乎微弱不可聞。
好在武空聽到了，他輕輕抱起如今瘦弱不堪的老人，像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一樣小心翼翼。
他儘量保持上身不動，輕身掠出房門，貓似的縱上屋頂。
迎著夕陽的霞光，武空在屋脊上緩緩坐下。
武凌風感覺到夕陽照射下絲絲縷縷的暖意，他眯著眼注視著天邊的夕陽。
柔和的紅霞暈染了半邊天，為雲朵的周邊勾勒出金線。
爺孫二人默默沉浸黃昏美景中，似乎忘了生死，忘了時間流逝，天地都靜了下來。
直到夕陽落幕，最後一道光芒一閃而過，黑暗終於籠罩大地。
就在同時，武凌風眼中僅有的一線生機也合上了。
武空雙手一顫，抱著爺爺的雙手又加緊了幾分，不知為何，他能感覺到爺爺這次真的走了。
他依舊靜靜地坐在那邊，只是淚水又悄無聲息地滑過臉頰。
直到天光初亮，驅散眼前的黑暗，武空方才如夢初醒，發覺自己在屋頂坐了一夜。
懷中的爺爺早已冷如寒冰，也硬如寒冰，周身衣物在晨霧洗滌下，也變得有些潮溼。
眼下有許多後事需要料理，武空打起精神，運轉真氣將二人身子烘乾，把爺爺遺體暫放在屋內，準備下山購買殯葬用品。
武空目光落在左手中指的玄武戒上，心想：“爺爺以前就跟我說過，使用納戒存取東西不要在人前使用，原來當時爺爺就想好了準備將掌門之位傳給我。”
玄武戒除了是玄武掌門的標識，同時也是一枚自帶須彌空間的納戒，裡面儲存著玄武建立以來，收集的天材地寶，研發的神通法術，鍛造的神兵利器等等。
可惜在兩千多年前的仙魔大戰中，當代掌門協同所有金丹期以上的弟子和守山神獸玄武，幾乎帶走了全部的法寶、丹藥等戰時儲備。
只餘下少許金丹期以下修士可使用的物事，以及大量低階修士無法修煉的神通秘法。
在武凌風將玄武戒傳給武空的同時，也將戒指上種下的烙印抹去，但即便如此，也不是誰都能輕鬆進入玄武戒空間。
只有同為修煉了龜壽經的玄武門人，方能毫無阻礙地進入其中，使用玄武戒。
武空神識探入玄武戒種下自己的精神烙印，偌大的須彌空間，除了少許千年前留下的古物，充斥著大量的現代科技產品。
那輛紅色兒童三輪車剛勾起武空的童年回憶，遠處一艘巨無霸輪船瞬間震撼了他幼小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