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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塊。”
男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嶄新的兩塊錢，遞給石秀英。
可石秀英剛碰到錢，他忽然又不動了。
“嗯？”石秀英詫異地抬頭，對上他有神的目光，臉唰地紅了，馬上又低下頭。
“在哪裡拍？”男人問。
“坐在那個椅子上。”石秀英指了指影棚的椅子，重新舉起相機拍照。
整個過程很快，但是石秀英卻明顯感覺男人坐在椅子上，眼睛卻似乎一直在盯著自己。
前幾天，王琴帶著石秀英一起使壞，把整張臉用雪花粉塗的慘白，又把一頭烏黑齊腰的長髮，用鐵鉗子燙成最時髦的捲髮。
兩人都洋洋得意自己的“大作”堪比理髮店的託尼，誰知道，遇到幾個小流氓，衝著二人驚叫：“鬼啊！”
石秀英還沒顧上把頭髮變回來，為了上班也僅僅是編成了麻花辮。
男人直溜溜的目光，又讓她想起那天不愉快的經歷，連忙用手擋住。
男人意識到自己冒犯了，收回目光，專注拍照。
幾分鐘後，照片拍完了，石秀英快速寫了一個紅條，塞給男人，也記住了他特別的名字——鄧豐收。
此後的數天，石秀英都一如往常地在幸福照相館認真工作。
直到有一天，她下班回家，才注意到家裡來了客人。
石城有名的媒婆喬蘭芳帶著穿著乾淨整潔的鄧豐收來了。
幾個人圍繞著方桌，談話的聲音伴隨著石秀英的出現，戛然而止。
“秀英，過來坐。”於淑珍招呼她坐在自己身邊。
喬蘭芳打量了石秀英半天，衝於淑珍笑著說：“淑珍嫂子，你家秀英長得是真標緻。我看這兩人倒是蠻般配的，豐收也在廠裡工作，實誠人，吃不了虧。”
石秀英偷瞄看了鄧豐收一眼，低著頭不說話。
“這小鄧家裡幾個孩子啊。”於淑珍問。
“三個，三個兒子。”喬蘭芳不敢亂說話，挑著揀著說好聽的。
“老嫂子，我們都是過來人，女孩子遲早是要嫁人的，早一天和晚一天沒什麼區別。”
於淑珍在這件事不敢一個人做主，等著石建國回來以後再好好商量商量。
話沒有說死，事兒算是完成了一半，喬蘭芳心有不甘地帶著鄧豐收回去等信兒去了。
傍晚，石建國回到家，一看石秀英的表情，就知道她不願意了。
“先看看吧，我娃還小。”石建國跟於淑珍商量。
對於石秀英丟工作這事兒，石建國心裡愧疚，所以想她在幸福照相館的事穩妥了，再想後面的事。
於淑珍卻有些不依不饒地說：“女兒家，什麼時候是大？別看現在有人上門提前，若是再隔個七八個念頭，求人家來都不來呢。”
在家裡，石秀英是大姐，什麼事都讓著弟弟妹妹，石建國擔心她嫁人以後，也還是這麼個性子，遇上個壞良心的，只怕是害了孩子。
藉著這次機會，石建國鄭重其事地跟家裡的人說：“秀英有工作了，照相館的活也不輕鬆。以後家裡的活，建英、平英和慧英也都多分擔點。”
“憑什麼呢？”
石建英發牢騷，反問的同時，慧英卻拍手叫好。
她抱著石秀英，撒嬌：“太好了，等姐姐以後會拍照了，我們家也可以有全家福了。”
“對。等春節吧。全家拍一張合照。”石秀英摸摸妹妹的頭，轉而看向父親。
關於結婚這件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石秀英沒有選擇權。父親再用他的方式來救贖石秀英。
於淑珍還想爭辯什麼，石建國卻一如往常地沉默了。
曾經打仗受傷的腿，又開始鑽心地疼，他揉著腿，一瘸一拐地上炕了。
秋末的時候，石秀英已經可以獨立沖印照片了。
林師傅對這個勤快的徒弟很滿意，總是時不時地給她一些小福利。
店裡又添置了一臺照相機和大肚子電腦，為了能讓石秀英成長再快點，林師傅把店裡的一臺舊相機給了她。
“秀英，拿回去好好練習。以你這個學習速度，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開分店了。”
“真的嗎？謝謝師傅。”石秀英咧嘴笑了，她沒想到林朝陽和丁梅對她這麼信任，竟然還有了開分店的心思。心裡暗暗竊喜，來這兒來對了。
因為父親和弟弟在礦上的原因，每當有煤礦工人來拍照，她都會有意追問有沒有什麼新鮮事。
對於高危職位，沒有訊息就是最好的訊息。
最近幾天，鄧豐收每次下班路過照相館，都會給石秀英買瓜子、糖果。
兩人也不說話，但就是默默地把東西放在那裡。
自從去過，石家，鄧豐收就知道石秀英在幸福照相館裡比家裡幸福。如果糖果花生瓜子送到家裡，那她十有八九是吃不上的。
“你下次別送了，吃不完！”第四天的時候，石秀英把塑膠袋提了出來，還給鄧豐收。
“你和林師傅夫婦一起吃。沒多少。”鄧豐收撓撓頭，不肯接過去。
“吐了的瓜子皮還要打掃。”石秀英硬塞到他手裡，轉身就進了店。
鄧豐收知道她不過是怕他瞎花錢，是個會過日子的女人，他心裡開始中意這個姑娘了。
此後的數天裡，鄧豐收每天下班，都會特意洗得乾乾淨淨，才去見石秀英，送她回家。
礦區的住宅區，都蓋在山邊上，靠近馬路，去城裡、去省城都很方便。
“將來我們兩個如果成親，就在這裡蓋房住行不行？”鄧豐收指著一層層湛藍的山邊，問石秀英。
看著那被大山遮擋住的住宅，以及溝底的石子路，石秀英搖搖頭：“不妥，瞧那山路，若是碰上個車技不行的，騎腳踏車都能翻溝裡去。”
“哈哈哈！我的車技還不錯，保證翻不了溝。”鄧豐收沒想到石秀英竟然是個會說笑的人。
“那也不行。”石秀英臉紅了。
鄧豐收有點不明白了，反問：“那你想住在哪裡？”
這幾年，廠裡來了不少知青，還有省城的工人。東邊的斜坡上，倒是蓋了三層小洋樓，但只安排給單身漢。
好巧不巧，石秀英指的房子就是那兒，太陽底下，白色的小洋樓，確實很漂亮。
“那恐怕不行。我們只能在這附近蓋一座小房子。”鄧豐收幻想著小房的模樣，沒說兩句，就來人了。
石秀英特意往前走了幾步，有意避嫌。
父親石建國當工人已經十多年了，也才分了院裡的一套房子，眼前這個男人年紀輕輕，想要分套房子，恐怕有點難。
“我到家了。”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了家門口，石秀英說完話，就關上了院門，繫好圍裙做飯了。
“咚”地一聲，石建英和石平英兩個人一起回來了。
石建英藍色的制服，穿成了灰的，大搖大擺地往院子裡的洗衣盆裡扔。
“媽，我回來了。今天發工資了，八十塊呢。”
有錢就是有底氣，石建英說話的口氣和逃學時候完全不一樣。
石秀英羨慕，那本該是她的工作。她沉默著將飯菜端上桌，聽於淑珍對兒子的誇讚。
石建英別的本事沒有，哄孃的本事絕對是一流的。他直接把五十塊錢當眾掏給了於淑珍。
“媽，這您留著買肉。”
“好。兒子大了知道疼媽了。”於淑珍笑得臉都開了花，使勁兒往兒子碗裡夾雞蛋。
“媽，我也要。”石慧英撒嬌道。
“好！小饞貓。”
每次石慧英撒嬌要寵愛的時候，於淑珍似乎就會忘了“重男輕女”的思想，一一滿足，寵愛有加。
這讓石秀英心裡酸酸的，又自我埋怨，怎麼能跟妹妹爭寵呢？她可是姐姐啊。
幸福照相館生意火爆，但是石秀英的工資還是有限的。
林師傅特意跟石秀英交代：“好好幹，從這個月起，超過60單，就給你提成。”
“謝謝師傅！”石秀英高興了。
四妹慧英馬上快要上初中了，將來想要學醫，就不能讓她失學。她得給妹妹攢學費。
為了拿到高額提成，石秀英開始手寫小廣告，往二礦、三礦、三礦跑，爭取攬到更多的客人。
西北風呼呼地吹著，石秀英安排好店裡的事情，就拿著一堆小廣告去二礦工廠裡發。
誰知道她剛走到大鐵門，就見一群人朝著1號井跑去。
石秀英預感事情不妙，連忙抓住一個人問。
“出什麼事了？”
對方打量了她一番，發現她不是礦上的人，擺手道：“走開，走開，別耽誤我們救人！”
“救人？誰出事了。”石秀英腿都軟了，父親一向腿腳不好，這幾年下井後，越發嚴重了。他還沒有好好享受生活，可不能出事。
“石建國、喬春旺……”廠裡突然有人喊道
“什麼？我是石建國的女兒，讓我進去。”石秀英眼睛紅了，嚇傻了。
那人原本還想阻攔，但聽她這麼一說，不敢再攔她，也不敢讓她一個女孩子在工地上到處亂跑。
索性，帶著石秀英往裡面跑，一隻手死都不肯鬆開石秀英的袖子。
明明只有十多米遠，石秀英卻覺得跑了那麼久。
礦井旁邊依舊有很多人圍著，石秀英匍匐在地，鑽了進去，才發現父親石建國正在救人。
石秀英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盯著父親看了半天，愣愣地喊了一句：“爸！”
石建國一直忙著救人，根本沒注意到石秀英喊他的聲音。
直到，十多分鐘後，遇難的人沒能救回來，石建國才從地上起來，眼淚絲絲。
有人遇難了，但不是父親，可即便是這樣，石秀英還是很後怕，她一把抱住爸爸，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