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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雲挽之的寢宮內，漆九芳手握宮燈，步入漆黑的殿中，最後在耳房裡發現了她。
少女雙目緊閉躺在榻上，眉心緊蹙似在做夢，她的一隻手垂在榻邊，手中還握著厚厚的信紙，有幾頁散落在地上。
距離幾步之遙，他輕輕將燈放在地上，暖黃色的光燻的周圍一圈溫暖而曖昧。
漆九芳撿起地上的幾頁信紙，靜靜看了半晌，又悄然放回地上，擺成隨意散落的樣子。
“哥哥。”
他的手一頓，抬眼去看，見燕蓁眼角溼潤眉間哀傷，似被夢魘住了。
“哥哥，不要去…”
她的聲音含糊而細弱，漆九芳微微傾身，側耳去聽，少女卻又沒了動靜。他等了一會兒，見她不再夢囈，正想起身，卻突然被她抓住衣角。
“天下如何……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平安……”
他的心被掐了一下，不想再聽下去，慌亂的想要離開，又想起來此目的，猛的止住腳步。他忘了收回衣角，躑躅間的幅度略大了些，到底還是驚醒了她。
燕蓁倏地睜開眼，一滴淚順著眼角滑向鬢邊，她恍惚地坐直身體，看清眼前人後一怔。
“你……”
漆九芳發現她醒來，退了一步，發現還是能聞到她的馨香，又退了一步，交手行禮。
“殿下。”
燕蓁壓著額角，輕聲問：“你怎麼在這裡？”
聽見她聲音中的疲憊，漆九芳抿唇，幾個深呼吸後，他直直跪下。
“我可以讓阿孃改變主意，支援殿下。”
燕蓁無聲看向他，聽到下一句：“只有一個條件。”
“我未必做得到。”
看著她淡漠下來的眼，漆九芳全身的血液都在回流，卻還是堅持著開口。
“我只要一個側君之位…”
說完，他難堪的閉上眼，只覺全身的血管裡流的不是血，是玻璃碎渣。
一片死寂的沉默。
這段時間以來他想象了無數種可能，推演了千百種反應，無論是罵他恬不知恥也好，還是好言相勸的拒絕也罷，他都能應對，唯獨沉默……
他的嘴唇微顫，目光一直盯著地面。
“不行嗎…那夫郎、侍人……隨便一個什麼，都好…”
他的聲音也在發顫，說到最後嗓音幾乎嘶啞。
“你何必如此？”
菸灰色的眸子在夜色中如明珠一樣亮，燕蓁分不清那剔透的眼眸如此晶瑩，是因宮燈的映照還是別的什麼。
漆九芳終於聽到她開口，劫後餘生的喘息著，連日來耳中的嗡鳴都減輕了，他不自覺膝行向前一步，伸手剛好觸碰到她的裙襬。
他抓著她的裙邊，仰頭哽咽。
“利用我吧，殿下，九郎對你有用。”
夜色中，一聲輕輕的嘆息，成了他心願達成的蓋章。
真的達成了嗎？
燕蓁越過他走向殿門，在即將邁出前微微側頭，聲音無波無瀾。
“明日我便請女皇擬昭，該有的儀制一樣不少，除此之外，再多…我給不了。”
說完，她邁出殿門，踏著月色離開了。
殿內只剩漆九芳，和一盞即將燃盡的宮燈。
他跪坐在地上，腦中浮現漆蘊的聲音——
小九，你不要再執著了！女子的心不是靠綁來的，你會後悔的！
阿孃，你幫我最後一次，我不會後悔。我得不到她的心，得到她的人也好…只要在她身邊，總有一天她會看見我的。
“我不後悔…”
“她會看見我的…”
“我不會後悔……”
漆九芳掩面，一直到蠟燭燃到底部，‘刺啦’一聲，殿內陷入無盡的黑暗，他擦乾臉，挑起宮燈，順著來時的路走去。
翌日。
女皇手書快馬加鞭送到漆家，賜漆家九郎為皇太女側君。
此訊傳出，街頭巷尾的百姓都傻眼了。
“漆家的都只是個側君，這皇太女的正君得是什麼樣兒啊？”
“有可能將來會扶正吧，你看，這賞賜和儀制都是按正君的規格給的啊。”
“我看不會，不是還有兩個侍君嗎？”
“啥呀，那兩個無名無分，啥也不是，能跟側君比嗎？”
漆蘊面如黑漆的接過手書叩拜，見那不成器的兒子正站在自己身後。
“滿意了？”她真是恨鐵不成鋼：“我說了，再抻一抻，她比我們著急要解決西涼的事，怎麼會不來求我？屆時再順勢提出我與挽之的約定，你怎麼都不會落得個側君！”
漆蘊見他緘默不言，眼底微腫，此刻也不忍心再說什麼了。
“阿孃，你何時去見殿下說同意西涼的事？”
“催催催，你只會催我。”
漆九芳看向雲端的宮殿，喃喃自語：“她會著急的……”
郎園。
燕蓁無暇去管眾人對於她納漆九芳為側君的評價，她此時正在與江刃辛推演沙盤，這一世的戰線推進的速度很快又果斷，平靖關即將失守。
“為什麼會這樣...哪裡出了問題....”燕蓁盯著沙盤，目光凝重。突然，她似想到什麼，轉頭看向江刃辛：“張琦！”
上一世，皇帝和西涼王透過張琦來回談判，西涼軍只滯留在平靖關不推進，這一世張琦被他們控制，兩方的通訊被截斷，西涼立刻攻勢迅猛。
“難道西涼真的要揮師南下，破釜沉舟？”
江刃辛道：“蕭允岸沒有實戰經驗，但身邊跟著幾位戎馬多年的將軍，應該還能撐一段時間。燕非已經率雲州軍前往增援，那是燕將軍手把手帶出來的兵，這支隊伍凝聚力極強，不論作戰能力還是耐力，都非同凡響。你不要太擔心了。”
“哥哥真的是自請出徵嗎？確定不是蕭允羨在背後做了什麼？”
江刃辛握住她的手，“我查了，確實是他自請率兵增援，而且燕將軍留了一小部分人守在雲州接應。放心。”
他們都知道燕非是她的逆鱗，也是她的底線。蕭允羨再瘋，也不會拿她哥哥的命來賭，他沒那麼蠢。當然，這些話江刃辛沒有告訴她。
如果不是因為要借用南禾的力量，必須獲得朝中七成以上的支援，燕蓁真的不想再耗在此處。突然，她的手停住，她看向江刃辛，解釋道：“關於側君的事……你不要誤會。”
本以為他知道後會不悅，卻見江刃辛溫柔的笑笑，摸著她的發道：“你能主動和我解釋，我很開心。”
燕蓁鬆了口氣，才又將注意力放回沙盤上。
江刃辛坐在她身後，目光籠罩著一層暗色。那一晚，漆九芳的話記憶猶新——
“我知道江大人不是隻甘居於後宮的男子，但她也不是隻能守著後宅度日的女子。她是南禾的繼承人，將來身邊絕不會只有你一個人。”
“你待如何？”
“漆家在南禾的勢力盤根錯節，九芳今後都供江大人驅使，並且……不與大人爭鋒。”
“條件？”
“他日我若有機會站在她身邊時，你不要出手阻攔。”
江刃辛眯眼。“謝良臣是你師兄，為何與我聯手？”
漆九芳掩去情緒，微作吃驚的神態，道：“你真的看不出來嗎？她一向最聽師兄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