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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積壓在頭頂，顯得格外沉重。落葉被雨水浸透，地面滲出一攤攤淤泥，黏稠而滑膩。
一支五人的玄雍軍小隊，一腳深一腳淺，呈搜尋隊形前進。
“這地方，怕是早就沒活人了……”
伍長一邊抱怨，一邊指揮著小隊穿出密林。
“這一仗打得真憋屈，一個個跟野猴子一樣狡猾。看來這趟軍功咱是撈不著了，愣著幹嘛，別磨蹭……”
伍長邊走邊琢磨，回家後會不會被妻子責罵。見排頭兵沒動，便上前去拍他的肩膀。
手剛落到肩頭，伍長愣住了。
眼前的一幕讓人心悸。
天地黯淡無光，四周的樹梢上掛滿了屍體，它們隨風微微搖擺，猶如恐怖的果實。祭壇中央的石像下，兩個身影一坐一跪，宛若雕像般任由大雨洗刷。
“我就說沒活人了吧……”
伍長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推了一把排頭兵。
“走，過去看看！”
他嚥了口唾沫，盡力隱藏著驚愕。
五人打起十二分精神，緩緩靠近祭壇。排頭兵用槍尖輕輕撥了撥糜的屍體，確認沒反應，便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碰糜的肩膀。
突然，一把鋒利的匕首猛地刺穿了他的喉嚨，血花在雨中綻放。
哐啷！
排頭兵長槍落地。他雙手死死抓住那持匕首的手腕，驚恐地瞪大眼睛，喉嚨裡發出沉悶的“咯咯”聲，這是窒息的低吟。
甄緩緩抽回匕首，借力站起了身。
青銅面具後，一雙血紅的眸子死死盯著眼前的玄雍兵，厄運般刺穿大雨。
“對敵！”
“喝！”
伍長一聲大喊，四人立即呈扇形排開，舉起手中的兵器。槍、劍、刀尖對準了甄，卻沒人敢先動。
甄穩穩向前邁出半步，側身讓重心下沉，匕首在右手中反握，刀尖沿胸前畫出一道弧線，手臂懸停在下顎，只露出一隻冷酷的眼睛。
匕首上的血一滴一滴沿刀尖緩緩滴落，彷彿是死神的倒計時。
伍長看著擺好架勢的甄，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處攻擊。那隻紅色的眼睛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他甚至看到面具的嘴角在微微上揚。
他不知道，青銅面具背後，甄真的在笑。
咔嚓！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照亮了整個祭壇。
甄動了。
伍長恍惚間只看到一個殘影，輕盈、靈動，似乎將雨水遠遠甩在身後。他覺得整座祭壇瞬間成了眼前這個影子的一部分，天地任他扭轉，山川助他隱匿。
快，太快了。
這是他眼睛無論如何努力也捕捉不到的軌跡。
危險！
伍長心中剛有此念，甄便已閃身到了跟前。他只覺得眼前劃過了兩道光，身體便突然失去了力氣。
甄一擊得手，沒有絲毫的猶豫。他迅速轉身，消失在密林之中。
伍長還站在原地，他的脖子上，一條深紅色的線正在綻放。他突然想明白了，那道寒光是揮出的匕首，而那道紅光，是甄的眼睛。
“可惜了我那剛過門的婆姨……”伍長一頭栽倒在地。
嗷！嗷嗷……
山林中傳來了甄野獸般的嘶吼，剩餘的三個玄雍兵面面相覷。恐懼在每個人心中蔓延開來，彷彿他們自己才是被圍殺的獵物。
《偃帛紀年》中記載：
宣祚十三年，玄雍以韓冉為將，率精兵三萬出大嶺山，于山中遭遇夷狄襲擾。玄雍軍圍山月餘始得勝機，殲敵五百餘眾，遂進軍百里，通少荊官道。
可在民間，卻廣泛流傳起大嶺山中，有青面赤目的“山鬼”來索命的傳聞。
雨停了，樹葉上的水珠仍在滴落，像是在哀悼逝去的生命。
大隊玄雍兵將祭壇圍住，主將韓冉在祭壇一側負手而立，眉頭緊鎖，目光凝重。
他一向自視為戰場上的風暴，崇尚用鐵與血的洗禮征服一切。但今天，他第一次感到了內心的猶豫。
“報！稟將軍，附近沒有發現……”
搜查兵的聲音被風吹散，韓冉似乎並未聽到。
一名偏將快步走到他身邊，低聲彙報著戰況。但韓冉的眼神卻彷彿穿越塵世，深入某個更為遙遠的境界。
“婦孺盡數於此，匪首業已自戕。末將認為再無遺漏……”
偏將的聲音略顯沉重。
韓冉冷哼一聲，手指向一旁兩具玄雍兵的屍體。
“這二人是怎麼死的？”
他的聲音透著冷冽。
“或許是匪首困獸猶鬥……”
偏將低下頭，略有些遲疑。
“那同伍其餘三人現在何處？”
見偏將還是支支吾吾，韓冉左手用力抵住佩劍的劍柄，眼中閃過一絲凌厲。他厲聲喝道：
“傳令！大軍繼續北上，留三千兵丁，搜山三日，務必將餘孽斬草除根！失蹤兵士均以逃兵論處，一經發現，即刻正法！”
“喝！”
眾兵士領命而去。
韓冉的目光落回到糜依然保持跪立的屍體上，表情陰晴不定。他曾經為了反抗拿起劍，如今這把劍再次出鞘卻成了統治的工具，這一切值得嗎？
韓冉轉身，向偏將吩咐道：
“葬了吧……”
他的聲音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慼，說罷大步離開祭壇。
大嶺山彷彿在低語，不知是否在回應韓冉心中的困惑。
韓冉知道，面對這種敵人，留下禍根必引發後患。但韓冉不知道，在密林深處的某個角落，一雙血紅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
天空總會放晴，玄雍大軍已經撤走，可搜捕還在繼續。
三千兵甲佈下天羅地網。
甄蜷縮在一棵雷擊木底部的樹洞內，昏昏欲睡。三天時間，這是他換的第七處藏身地。
不知是何原因，玄雍兵一下變得很警覺。三千人以十伍為一屯，二十屯為千人，輪番休整。這樣便始終保持兩千兵力進行搜尋，日夜不停。
這種安排讓甄一直沒找到下手時機，反倒自己筋疲力盡，幾次都差點被發現蹤跡。
甄輕輕撥開偽裝洞口的枯葉，將一根打好結的藤蔓貼著地探出洞外，他早已飢腸轆轆。 沙沙沙。
有動靜，一隻肥碩的山鼠，探頭探腦地來到樹洞旁。
山鼠就山鼠，也能吃個半飽。
甄連忙調整內息，這是好獵手才會的呼吸方式，用來隱匿人的氣息。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山鼠的眼睛滴溜溜轉，每一步都謹慎又小心。甄一動不動，彷彿與樹融為了一體。
咔嚓。
一截枯枝被人踩斷，甄心頭一緊，有人在附近。
果然，樹洞側後方隱隱傳來說話聲，山鼠嚇得一溜煙跑沒了影。
甄嘆了口氣，到嘴的食物沒了。他將藤蔓收到懷中，準備重新用枯葉偽裝好洞口。
突然，他察覺到一種不尋常的氣息，好像有什麼在盯著他看。甄停下手上動作，將眼睛眯成針芒狀，細細觀察著四周。
不一會，樹洞旁的一個水坑裡，悄無聲息地露出一雙黑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