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記住【微風小說】地址：www.wfxs.info
發表了那番激動人心的演說之後，張如照果然沒過多久就把我給放了出來。
日頭漸沉，秋草昏黃，軍營中吵吵嚷嚷卻又井然有序，這曾經只在書中見過的邊塞風光果然別有一番風味。
如今我也算是進過局子的人了，感覺心理年齡瞬間成長了八歲不止，那位自稱我父親的白先生——或者是龍先生——的面容已經在我心中漸漸模糊了起來。
當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營帳向張如照報告時，他特地起身繞過桌案，像安慰人又像侮辱人一樣地拍了拍我的肩，說道：“其實我一直看你也不像什麼細作，畢竟北國的諜報網還不至於這麼差，讓你一個小姑娘獨挑大樑。”
“將軍，你明明是從裡到外搜查了我的包裹，翻來覆去研究了我畫的地圖，還找了一路上見過我的人都仔仔細細盤問過半天才最終確定的吧。”我冷漠地反駁，不願給他這個面子。
雖然明白謹小慎微是他的職責所在，但還是白白讓我吃了這麼多苦，受了委屈，心中不免煩悶。
“大膽小賊，竟敢質疑本將軍的治軍之道。”張如照滿不在乎地轉身坐回了自己的上座，一撩衣袍，說道，“我已同林乘涼說好，明日他上京去可以捎帶你一道。當然，若你另有安排，現下便走出營去，也無人阻攔。”
“多謝將軍，”我向他施了一禮，面無表情地說道，“白會此刻一心只想回到家鄉，還望將軍能指點前往北邙山的道路。”
他略一沉吟，開口道：“如此也好。”
說罷，便從案上拿出兩國的山河輿圖，叫我上前來看。
“在南北國邊境線上，有一處最是危險的所在，此處群山環繞形成了天然險境，山中瘴氣幽深，毒蟲橫行，臨近之處都不敢有人煙居住。”張如照用骨節分明的手點出了地圖東方標註的一團空白，繼續講述道：
“當年我領兵經過這附近，原本只是……只是聽說有處權貴的墓穴在此，想來一探究竟，取些財帛。沒想到點穴途中忽然迷失了方向，與眾人走散。之後誤打誤撞闖進了一座仙山深處，發生了一些奇異之事。”他沒有細說經過，而是繼續往下講了。
“在那裡我沒有尋到任何墓葬，但機緣巧合得到了一些其他物件，就是你所知道的這幾樣。”
“後來好不容易出得山來，回頭遠望，才發現濃霧散去，山門石壁上赫然寫著‘北邙’兩字。”
“自那之後，無人認得我從山中帶出的古物出自何時何地，何人之手，有何用處，直到——前些日子被你發現了。”講到此處，張如照忽然抬起眼眸看著我，他的側臉在昏暗的燭火中顯得有些模糊。
我用沉默回應了這個滿含著迷惑的眼神。
“沒了，就是這樣了。”他雙手一攤，往椅背上靠坐過去，恢復了那種桀驁不馴的神情，“你若要去北邙山，就在這一片地方慢慢尋找吧。”
“多謝。”我垂下眼簾，“我明日便動身。”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致命關鍵的要事，扭頭問道：“將軍，能否借我一點盤纏？”
張如照輕輕把頭往旁邊一歪，一副“料你必有此問”的表情：“我若借了，你何時歸還？”
“呃……”
好問題，我要是回到了二十一世紀，要怎麼還呢？要是沒回去，上街賣藝還債？說來慚愧，本人我可以說是身無長技，如果當街表演大舌音的話會有人給錢嗎？
“不如這樣，”張如照微微一笑，手中把玩著他桌上的擺件，“你替我辦一件事，就算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我不僅借你路費盤纏，還將這把勇士軍刀送給你，如何？”
“那是瑞士軍刀，不是你拿著就叫勇士軍刀。”我眉頭緊鎖，“什麼事？”
他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個明黃色的小荷包，封口紮緊了的：“將這個錦囊貼身攜帶送至京城，不準開啟，到時自有人找你來取，如若一切順利，我便兌現諾言，從此以後你我兩不相欠，你便可專心走你的路。”
我思考了一會，其實心裡一直有個雙面退堂鼓在悄悄打響，既不想獨自去闖北邙山，也不想放棄回家去那陌生的京城。
“你再考慮考慮吧。杜小福！架鍋，開火，吃飯！”他見我猶豫不決，大步走過我身邊，招呼親兵們烹粥煮菜。
“得嘞！”小福哥裝作沒看見我，一溜煙跑了。
哼，討厭這幫耍心眼子臭男人。
但餓了，總之先飽餐一頓再說。
炊煙四起，在這兩國大戰即將打響的緊要關頭，還能有多少個拉幫結夥席地圍坐的晚餐呢？
“來來來，給白會盛一碗大的。”張如照也在夜露中與眾人同餐，只見他一手舉著個臉大的餅子啃著，一手比劃著粥菜。
旁人趕緊幫忙盛了滿滿一碗米粥遞向我面前，裡面煮進了一些蔬菜和肉沫。新鮮食材不好儲存，從近處府衙徵調也不是每每都能保證的。
“兄弟們！今日行軍之苦，我與大家同苦。來日克敵之戰果，兄弟們當是頭一份！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想要的恩賞，儘管張口，待此戰大捷班師，必定給大家夥兒一一兌現，絕不食言！”
張如照端著粥碗作敬酒的樣子倒是有幾分豪傑氣概，鼓動得氣氛一片喧騰，連我也心潮澎湃起來。
“將軍！我可看上你那匹寶馬良駒許久了，此戰之後您可要給我也挑上一匹一模一樣的啊！”人群中有人高聲呼和，引起一片哈哈大笑。
“將軍，俺這次打了勝仗回去可就要娶俺家那妹子了，您到時可不能忘了來送禮錢！否則婚禮上不夠風光，俺可找你算賬啊！”
“哈哈哈哈！好說，好說！”張如照爽朗地笑著，火光映在他臉上竟然有種神聖的顏色，好似初升的朝霞。
不一會兒，他走到我旁邊坐下，已經開始啃第二張餅子，嘴裡嘰裡咕嚕地說道：“你呢？白會，你想要什麼賞賜？”
“將軍，您不賞我兩副小夾就感恩戴德了。”我捧著碗沒有抬頭看他。
“小小年紀還挺記仇，哈哈哈。”他打個岔繼續追問道：“你也是此戰的有功之人，替我們訓練了抓審細作的一套事務，讓大家都打起精神來投入戰局，功不可沒！說罷，有什麼想要的？”
“我想要的，將軍未必能給。”我眼睛一轉，接著說，“我想要黃金千兩和廣廈萬間，想要親朋滿座與知己一人，想要當那眾星所捧之月，又想要超然物外，遺世獨立。”
“我知道你想要啥了！”張如照聽罷認真地盯著我說，“你想出家——在浩瀚經藏中尋得黃金廣廈，在滿堂神佛裡了悟今生，最終修得圓滿受萬人香火，又孑然一身，超凡脫俗。是也不是？哈哈哈哈哈！”
我給他說得啞口無言，只得展開人身攻擊：“盜償將軍果然不負盛名！不僅手腳麻利，口齒也不落人下風！”
“你這小丫頭，總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做什麼？”張如照擺出語重心長的神態，漆黑眸子裡閃著一點狡黠的光，他輕輕拍了拍我的頭，說道，“丫頭就是丫頭，不要去當滑頭。往後長大了有的是你滑頭的日子。”
“那麼盜償將軍，您想要什麼賞賜呢？”我不甘示弱地回嘴說道。
張如照卻在此刻捧起了他的粥碗“吸溜——”吞下了最後一口，唰地一下站起身來拍了拍斗篷上的黃土，沒有回答我的話。
他轉身往大帳中走去，給我留下了一個揮了揮手的背影：
“你的決定，想好了進來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