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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文景抬頭一看，急忙說：“還真是么爸啊！”
他趕緊出去把老人扶進來，“么爸，吃飯沒啊？”
老人的眼睛盯著桌板上的餃子，動了動嘴，丁秀趕緊給他盛了一碗，原本她打算留一碗擱水上涼著，明天早上給年糕兒和年文景吃，現在拿出來了。
老人說：“我、我聞著餃子味……”
年文景拿了筷子給他：“那是么爸有口福，快吃吧。”
年糕兒抱著碗偷偷看老人，她知道這老頭是么爹，不過她有點怕他。
因為她聽孫耀林說了，老頭曾經戴過高帽，被紅小兵批鬥過，她每次看到都躲的遠遠的。
年文景對年糕兒說：“年糕兒，喊么爹。”
“么爹。”
年老爹是年文景的親小叔，年輕時讀過書，留過洋，後來回國教書，原本是報效祖國，沒想到後來被打成了臭老九，住過牛棚捱過批鬥，不過才五十多歲的年紀，卻被蹉跎的像是六十多歲，走路都得拄拐。
年老爹一生未婚，後來收養了個兒子，就一直跟這個兒子過，但兒媳婦是個厲害人，經常不給他吃，嫌他不能幹活還吃飯，巴不得他早死。
年老爹每次餓急了，就會自己出來找吃的，還得偷偷摸摸，要不然小兒媳婦看到了，就會破口大罵，覺得年老爹是故意敗壞她的名聲，故意告訴人家家裡不給他吃的。
年糕兒抱著碗，見年么爹吃的又快又急，一下就吃完了，她偷眼一看，然後悄悄把自己碗裡的餃子，夾了一隻給他。
年老爹看看年糕兒，再看看自己碗裡多出來的餃子，高興的把餃子吃了，“真香。”
吃了一半，年老爹兒媳來找人了，人沒到聲先來，“哥、嫂，瞧見我家老爹沒？”
一探頭，就看到年老爹擠著豬圈的屋裡，正在吃餃子。
姚翠香的臉色當時就耷拉下來了，“喲，我到處找人呢，您倒是在這兒吃上了？知道的是您嘴饞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平時不給吃的呢。”
丁秀趕緊打圓場，“他路過，我們家難得吃頓餃子，就讓他過來嚐嚐味。”
年文景也陪笑，“對，就嚐嚐味了。”
主要做的不多，要不然還能讓姚翠香帶一碗回去，年文景有點難堪，客氣一下都沒有，回頭別以為他們捨不得啊！
年老爹趕緊放下碗筷，抹嘴就要走。
姚翠香惡狠狠地剜了年老爹一眼，“爹，不是我說你，就沒見過當老人的比你還嘴饞，絕戶飯也能吃？”
村裡嘴毒的人會故意罵沒兒子的人家是絕戶，姚翠香這麼說出來，也不怕得罪人，就年文景一家住牛棚這德行，得罪了又能怎麼樣？
丁秀被氣到了，坐在原地半天沒動。
年文景臉色也很難看，姚翠香就是沒素質，沒素質！
年糕兒“啪”一聲放下筷子，挽袖子，“我吃飽了，我要去罵人了……”
人還沒出去，就被丁秀抓了回來，“你罵誰去？你一個小屁孩你想幹啥？”
年糕兒說：“她罵人，還不讓我罵回來啊？”
年文景嘆氣：“你去罵她，回頭她在家裡不給你么爹吃，受苦的是誰？”
這鄉下就是這樣，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有些人缺德的就像祖墳被人刨過，家裡老人一旦幫不上忙，就恨不得他們自己往棺材裡爬，可小爸才五十多歲，他們不給治腿就算了，還不給吃的，更不讓別人給吃的，這是想活活餓死他呀！
年糕兒繃著臉，“年大全全家都不是東西！”
年老爹抱養的兒子就是年大貴，是年家一個遠親生的兒子太多，實在養不活，就過繼給了年老爹。
年大貴有個大名叫年戴維，聽說是個外國名，但村裡人沒文化，總拿這兒名酸他，年大貴被酸多了，也覺得他爹給他取的名難聽，他不樂意用，就一直叫了小名。
年大貴在村裡屬於腦子靈光的那種人，別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現在跑銷售，雖然經常外出，但家裡條件很不錯。
所以姚翠香有瞧不起人的資本，更瞧不上年文景一家。
年糕兒氣了一晚上，第二天去了學校後，她坐在座位上，一直盯著年大全看，年大全被她看的全身發毛。
他期期艾艾蹭過來，“年糕兒，我沒得罪你吧？你咋一直這樣看？是覺得我長得好看嗎？”
年糕兒說：“我在看你未來五十年以後的樣子。”
年大全抓頭：“啥樣？”
年糕兒說：“就么爹那樣的，走路拄拐，骨瘦如柴，你兒子兒媳不給你吃飯，把你活活餓死。”
年大全傻眼：“我咋就跟我爺爺一樣了？我的腿是好的。”
“我爸說么爹的腿開始也是好，後來瘸的。收音機裡聽過，你家裡爺爺奶奶什麼樣，家裡的子孫後代變成老頭老太太的時候，就是什麼樣的。這叫有樣學樣。”
“你爸你媽不給么爹吃的，就是想餓死他，以後你不給你爸你媽吃，你兒子以後也不給你和你媳婦吃，你們祖祖輩輩都會被餓死！”
年大全傻在原地，孫耀林伸脖子說：“我媽說，你們家這樣就是喪良心，以後是要下十八層地獄拔舌頭。”
丁小蒜為了顯擺自己很懂，也附和奶奶經常罵人的話，“還要在地獄下油鍋，就像炸知了那樣，炸到嘎嘣脆。”
年糕兒點頭：“沒錯！”
年大全拽著衣服角，被幾人圍攻，眼淚都包在眼上了。
放學回家，年大全一邊吃飯，一邊四周看了看，突然問：“媽，爺爺怎麼天天不出來吃飯？”
姚翠香沒好氣地說：“你爺爺身上都臭了，出來吃飯，是要燻死誰啊？”
年大全問：“那你咋不給他洗洗呢？”
姚翠香一愣，隨即若無其事道：“吃你的飯，管你那麼多幹什麼？”
年大全一邊扒飯，一邊說：“媽，爺爺是不是沒飯吃？”
姚翠香覺得這孩子今天腦子有毛病，“吃飯的時候怎麼這麼多話呢？吃飯！”
年大全抓著筷子，好奇的問：“爸，媽，是不是等我長大了，你們就變老了？”
姚翠香覺得好笑，“你都長大了，娶媳婦了，我們要是不老，那我們就是老妖怪。”
年大全一邊吃東西，一邊若無其事地說：“那等你們老了，我也不給你們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