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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隆冬，朔方停了沒幾天的雪又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
年節將至，葉府的庭院內卻掛滿了白綾，一點也沒有喜慶的氛圍。
日前的一場大亂，使得家主葉漣水那一輩的族人瞬間凋零了，葉漣水雖然得以逃過一劫，但至今仍然臥床養傷，把大小事物盡數交給長子葉凝痕處理。
葉漣水的病榻前，一名穿著月白色棉襖的少女正在用湯勺輕輕攪拌著碗中的湯藥。
“雪兒，別忙了，就放那吧。”葉漣水望著闊別多年的女兒，眼中有什麼東西在閃爍，他忽然覺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關月冷捧著碗走近前，固執地說道：“爹，女兒餵你把藥喝了。”
葉漣水嘆了口氣，自嘲道：“看來我真的年紀大了，受了一次傷居然要在床上躺這麼久……你把碗給我，還是我自己來吧。”
她輕輕躲開了葉漣水的手，用勺子舀起一勺湯藥，放到嘴邊吹了吹，然後小心地送到他嘴邊。
“離開家這麼多年，女兒想試一試盡孝。”她說著把湯藥喂入葉漣水口中。
葉漣水嚥下那口湯藥，那雙還算矍鑠的眼中忽然流出了淚水。
關月冷呆住了，她不明白葉漣水心中所想，自忖不過是喂一口湯藥而已，不解父親何至於此。
“我……沒有……沒有對你盡到養育的責任。”葉漣水哽聲道，“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也沒有去看過你，沒有……給你什麼……”
她搖搖頭：“沒關係，我知道當年爹爹做出這樣的決定有難言之隱，而且義父待我也很好，不但將我養育成人教我武藝，還教我做人的道理。”
葉漣水怔怔地看著她。
只聽她繼續說道：“義父說讓我不要怪你恨你，剛開始我覺得不理解，很難做到，只好勉強答應他。我想有機會來朔方親眼看一看，自己的家到底是什麼樣的，自己的親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這是我來朔方的原因。”
“我在路上聽到了很多稱讚您的話，說爹爹主鎮朔方，外可禦侮，內可安民。也說哥哥年輕有為，將來能成大器，能繼承爹爹的功業。”她一邊說一邊替父親喂藥，眉眼間有高興愉悅的神色，輕鬆得彷彿在說一件與自己不相關的事情。
“其實那時候女兒心裡有一點點傷心，”她俏皮地吐了下舌頭，“因為就忽然想起，原來家裡沒有我也沒什麼關係，父親和哥哥就做的很好了，我是可有可無的。”
葉漣水神情有點緊張，想要說話，但卻被她打斷了。
“這樣挺好的，”她笑了，“我本來只想遠遠地看一眼家，就滿足了。”
“為父真的很愧疚，這些年虧欠你良多。為父明明主掌著龐大顯赫的家族，卻沒有讓你像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孩兒一樣長大。”葉漣水自責地說道，言語甚是誠懇。
關月冷抿著嘴，等他說完了才道：“沒關係爹爹，我要是在家裡長大，一定就學不會怎麼用刀了。”
“女孩子為什麼要學用刀呢？”葉漣水苦笑，“學武多吃苦啊。”
她想了一下，驀然笑了出來，瓷白的小臉上帶了點緋紅：“因為……因為要是女兒沒有學武，可能就遇不到易大哥了……女兒現在想起來，覺得能跟義父學到武藝，還能遇到易大哥，真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
葉漣水聽兒子說起過那個拯救了家族的遊俠的事，只不過葉凝痕說的時候重點只說他如何力挽狂瀾摧毀了兄長葉漣山的野心。此時聽關月冷再說起，他忽然明白了女兒的心意。
“那個年輕的遊俠還在朔方嗎？”葉漣水問道。
關月冷搖搖頭，有些苦惱地說：“不知道，女兒昨天早上已經和他分別了。”
葉漣水頓時明白昨日聽夫人說阿雪一大早穿著一身新衣服出去了原來是去見那位少年遊俠。
“你怎麼不請他到家裡……”葉漣水一說出口才發覺自己失言，眼下府上正在操辦喪事，似乎並不方便待客。
關月冷卻沒有在意父親的話，只是回答道：“爹，易大哥還有別的事情要忙。”
關於易天琊是荒蕪的事情，她和葉凝痕心知肚明卻沒有對父親言明過，畢竟荒蕪現在還是朝廷通緝的罪人，只說易天琊是個遊俠。
葉漣水心想可惜了，他看得出來關月冷似乎很喜歡那個少年遊俠。原本若是有機會他是很想把那個年輕人請到家裡的，一來以葉氏家主的身份感謝他之前的援手，二來可以親眼看看他的為人，若是沒什麼大問題，他便有心以長輩的身份撮合一下他與女兒的感情。
喂完了湯藥，關月冷收好空碗，對父親道：“爹爹，你好好休息，早日把傷養好，女兒先出去了。”
葉漣水點點頭，目送關月冷離去。
他靠在床上，忽然有種人生大喜大悲的感受，臉上的表情也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的來回變換。
這一次，再也不要讓女兒離開了吧。他想著，等自己傷好了，就去拜訪那位曾經的老友，好好感謝他這麼多年對阿雪的照顧。
又下雪了，他隔著玻璃窗子看到外頭飛雪，天地寂靜。
葉漣水不知道，有幾十騎人馬此時正朝著葉府踏雪而來，馬背上的男人們個個身披赤色的披風長袍，袍子上繡著一對黑白交錯的鳥羽，袍子下則是令人生畏的飛魚服。
楚凌野一騎當先，一路過來，他的身上已經積了不少落雪，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他還在回想離開歸雁樓雅間之前玉無瑕對自己說的話。
“麻煩衛長可以帶人去葉府了。”玉無瑕昨夜回來時的神色並不算太好，但似乎並不是因為行動的事情。
楚凌野無心去揣測與行動不相干的事情，玉無瑕也不會說，所以他們的對話只侷限於對下一步動作的確認。
“若是葉氏願意屈從黃大人，那便沒我柳閣什麼事了。但願如此，祝衛長大人馬到成功、”玉無瑕冷著臉說道，“但萬一葉氏不識時務，請衛長第一時間通知我，柳閣會為衛長填平前路。”
楚凌野明白玉無瑕所說的填平建功立勳的前路，就是在朔方再次掀起血雨腥風。
他禁軍出身，雖然冷酷無情，但也不是好殺之人，此行帶上了自己最精銳的一批部下，還是希望以聲威震住葉家，讓他們老老實實臣服，以免更多殺戮。
“但願這些人識時務。”楚凌野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