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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在雲夢百姓的歡呼聲中，年獸的傳言漸遠。
雲夢的冬天也會稀稀落下幾片雪花，落在水面上卻驚不起一點漣漪，落在地上無痕。
夜南枝帶著藍忘機，魏無羨攜著江澄去了溫家岐山不夜天城，一片貧瘠之地中陡然升起的一座巍峨的城池。
江景和薛洋圍坐著。
“真安靜啊。”
隔壁院子的人，只剩江厭離一人獨住，魏無羨為了警惕他們，還佈置下了密密麻麻的眉山結界。
“下雪天不是最冷的，化雪天才是。”薛洋很清楚，他在清河的那些日子，流落街頭被人嗤之以鼻，畏畏縮縮躲在窯洞過冬的那些寒辛。
“都冷。”江景搓著手，攤開在炭火堆上，火舌星子隨著“吱吱”燃燒聲升騰，像是宏偉壯麗的一場煙火表演。
“別靠太近，容易燒著鞋子。”
江景聽勸的將鞋子縮回，兩腮鼓起，恬靜地凝視著燒紅炭木中的秘密。
“薛洋。”
“嗯？”少年展開笑臉，“若是覺得黑了點我再點盞燈籠。”
“不必。”江景搖頭，“我就是想喚一喚你，確定我不是孤身一人。”
薛洋心臟砰砰直跳，強行冷靜下來，語氣慎重，“只要是你需要我，就算是爬，我也會爬過去的。”
江景沒有回應，呆呆地搓手，將炭火上的燒的滾燙的開水取下，麻利地起身捻拿出茶葉攤平在乳白瓷器。
“咕咕”“嘶嘶”
開水湧入茶葉乾癟的身軀，萬馬奔騰，聲勢浩大地撐起茶葉原本的容貌。
“喝點茶吧。”江景取出杯蓋，將面上的茶沫橫掃在地上，緩緩遞給薛洋。
須臾片刻，他僵硬地跨了幾步，取出地窖的酒水，也不開啟，直接連著瓷壺放入裝了開水的釜中。
“我不愛喝茶，我想喝酒。”薛洋接過茶水吹著氣，輕抿了一口皺起眉毛。“酒多好，這麼冷的天喝了能暖和全身。”
“茶也可以。”
“不一樣茶是苦的。”他兩腮往後推移，露出少年才有的嬰兒肥，“我不喜歡吃苦。”
“薛洋。”
“我在。”
“不是你小子。”江景假意怒眉橫對，“吃我的住我的，還挑剔起來了是吧？”
“……茶也挺好喝的。”薛洋瞬息屏住氣息，縮著脖子又抿了一口，仍是散不去的苦味。
“江景！江景！窗戶外邊是不是下雪了？！”
“應該是，你要去看看？”江景給酒壺翻了翻，接著坐回去感受慢騰騰的火光。
“不是。”薛洋嘴角難掩住笑，跳脫起來，手不自覺落在江景的肩上。“我們那裡有個說法，初雪，是要吃水餃的，這樣吉利。”
江景無奈的笑了笑，“水餃沒有，有酒喝不喝？”
“啊？”薛洋看著座下看向自己的江景，那張臉已經面目全非，可眼睛卻誰都比擬不了，載滿了星光流彩。“可是你說的啊——”
薛洋激動，另一隻手也攀上了江景的肩膀，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時，各種想法滋長。於是他鼓足勇氣咬了咬牙，蹲下手臂環住了江景的脖子。
後者僵硬，吸了口氣調笑道，“起來，你都多大了？”
薛洋不依。
火舌霹靂扒拉地叫囂著，薛洋躲在江景的背後，所有的火光只能從側面映照在他摸不清的側顏。
但他卻感覺整顆心都已被填滿。
“手撒開，喝酒。”江景將溫好的酒倒入碗裡，用碗邊敲打著脖子上的豬爪子。
“嗷。”薛洋額頭抵著江景的背脊，輕輕回應，“你手抬高一點。”
“有什麼大病？”話是這麼說，但江景還是照做。
只因為門外這麼白的雪，門內的昏暗被火光阻隔在幾丈之外，沒有火氣，就算有，也都熄滅在冰冷的空氣之中。
薛洋喉結微微蠕動，撐起一點點距離，將碗沿咬合住，輕輕壓低下巴，藉著江景手掌的支援喝起酒來。
熾熱的鼻息灑落在江景的脖子上，溼熱，一陣後又微涼，然後薛洋又灑下一片，微涼又被溫熱代替。
“你丫的。”江景抽了抽肩膀試圖將人扯下去，酒水卻灑在了他的脖間。
薛洋眼神發直，一些隱晦的想法在腦中翻騰，最終卻仍是被理智剋制，嘴角斜笑。
一個大跳，挪動到江景旁邊的位置坐下。
“我還要。”
“想喝自己去拿，地窖在哪又不是不知道。”江景嫌棄地抹著脖子處的溼意。
噼裡啪啦
兩人午飯也沒吃，餓了，就從地窖裡拿出烘乾的香腸和紅薯煨在小火堆裡，兩碗酒後，就可以拍去灰塵入食。
赤紅的炭火表面結出浮灰，薛洋用特製的鐵鉗翻動，一邊麻利地加入新的炭火。
不知道是喝醉了的原因，又或者是炭火香氣燻人入睡，江景陷入一種美妙的狀態。
身體前所未有的放空。
靈魂在自由，舒暢地大口呼吸。
“噼裡……啪啦”他醉醺醺的學著木炭燒紅的聲音，如痴如醉，陷入美妙的夢境。
江景微醺，抬頭，目側窗外，心裡無比驚奇，竟然真的下起了大雪
輕輕的，像大鵝翅膀深處最為柔軟，純淨的絨毛。
魏無羨他們在聽學，他在聽雪。
雪落下是有聲音的，很輕，和木炭燃燒的聲音有些相似，“嘶嘶嘶……沙沙沙”
恍惚間，江景聽到哀嚎，從雪堆裡傳來，數不盡的人哭喪著臉，拖著斷體殘肢走到自己面前。
他們喚自己：“二公子。”
雪啊，落啊；血啊，流啊。
“江景？”薛洋靠近，摸了摸他的額頭，有些滾燙。
“難道是昨晚著涼了？坐著都睡著了，竟還能說夢話。”
“血蓮……綻放……覆水……難收。”有個蒼老又熟悉的聲音在重複著這句話。
“你是誰？”江景問。
那聲音答，“江景，覆水難收，莫要逞能，聽到了嗎？”
江景回道，“嗯我聽到了，現如今我只呆在家裡哪都不去。”
那聲音卻又道，“天意啊天意啊……”明顯更為悲愴，“景兒，一切皆是天定，不要試圖阻攔。”
“江景？”薛洋拍著他的臉，將他整個身體用鋪了軟被的凳子支撐著，自己坐在一端，用大腿給江景當枕頭擱著。
“冷嗎？”
江景身體發篩似的抖動，表現的如同畏寒一般。
薛洋急忙加了炭火，用軟被裹著他緊緊摟著，責備道，“還整天說我是小孩，你倒是成熟，睡覺還踢被子，這下知道難受了吧？”
卻又捨不得真的責難，眼神溫柔繾綣。
直到江景狀況好一點，薛洋才起身去前院備藥，出門前在火堆上施下法陣，防止他掉下去。
四周事物停滯下來，唯有的動靜來自燒紅了木炭上新結的浮灰，以及窗外淅淅瀝瀝落下的璞雪。
內堂寂靜，火光映的江景的臉明明滅滅。
被褥中，昏睡的少年輕囔：
“江厭離……究竟為何，你這般恨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