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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頭的菩提樹被她粗暴地扯出來，送到陳懷緒面前的時候，似乎還懵著。
陳懷緒不自覺伸出手，摸了摸菩提樹的葉子。
菩提樹歡喜地蹭了蹭他的手指，葉子纏上去，不願意撒手了。
雲琇急迫而期待地問：“是這個嗎？”
“是……”
雲琇將不情不願的菩提樹栽回去，抬頭繼續看向他，目光極為專注，也極為……空洞。
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她像是準備拿出什麼，但是又有些猶豫。
片刻後，她閉了閉眼，屏住呼吸，拿出一顆舍利子。
舍利毫無動靜。
雲琇說不上是失落還是什麼，她沉默著準備將舍利收回，誰知道，下一刻，陳懷緒忽然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舍利。
舍利散發出淡淡微光。
這光芒真的很微弱，若不是山洞裡本就昏暗，甚至會被忽略掉。
但是，雖然微弱，它卻是真實存在的。
而他們看不見的是，有什麼東西，從舍利裡脫離，回到陳懷緒身體裡，下一刻，舍利又暗淡下去。
雲琇抬起頭，眼眶裡已經滿是淚水，她抬手，想要描摹他的眉眼，想要在他身上找到熟悉的影子，但是她的視線卻慢慢變得模糊。
陳懷緒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態的時候，他的姐姐有一顆強大的內心，哪怕霜風冷雨都不能使她後退，可是此時，她卻脆弱得像是一碰就要碎了。
他是她某位故人的轉世麼？
什麼故人，能讓她如此激動呢？
雲琇有許多話想說，關於過去，關於她的思念，關於她和擷芳的近況，但是話還沒有說出來，她就已經淚流滿面了。
在重虛為她而死的時候，她沒有哭，在重虛留在菩提子裡的殘魂徹底消散時，她沒有哭，但是知道他還以另一種方式活在這個世界上，她卻再也抑制不住眼淚。
他還活著，真好。
哪怕他失去了他們共同的回憶，哪怕他再也認不出她，但是他們還能再次相遇，就是最幸運的事了。
“重虛……”她恍惚道。
陳懷緒嘆了口氣，輕聲應道：“嗯。”
雲琇看著他與重虛截然不同的神情，閉了閉眼，猛地清醒過來。
是啊，這是陳懷緒，不是重虛啊……
她無比深刻地意識到這一點。抿了抿唇，尷尬道：“抱歉。”
陳懷緒見她冷靜下來，鬆了口氣。
但沉默片刻，他還是忍不住問道：“重虛是……”
“是我的好友，可以生死相托的好友。”雲琇脫口而出。
從前，魔道擷芳、人道雲琇、散人重虛，他們三人一起探險地、誅邪修，那是雲琇最自由最歡快的一段時光。
後來擷芳成了第七宮的宮主，代表魔道出現在種種場合，明面上不能再與旁道有絲毫沾惹。
而云琇被架著坐上了執法堂主的位置，連修行的時間都要靠擠。
而重虛……
重虛早就死了。
為了幫她擋下暗處那十分隱蔽的暗箭，為了讓她和擷芳平安從陰哭絕地出去，他拖著重傷將兩人送出去，自己卻永遠留在了過去的歲月裡。
看著她恍惚的模樣，陳懷緒抱了抱她：“姐姐，你可以把我當做他。”
雖然他並不認為自己是重虛。
但若是能讓她有所慰藉，他不介意被她當做另一個人的影子。
畢竟，她是他的姐姐嘛。
雲琇卻是搖了搖頭：“不用了。”
如果她真的這樣做，真的將屬於重虛的感情放在另一個人身上，對重虛未免也太不公平。
她不需要從其他人身上尋找他的影子，因為那對他是侮辱。
知道重虛並未消亡就好。
只要他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就好，哪怕他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模樣。
她眨了眨眼，已經收斂起剛剛的一切情緒，只有臉上遺留的淚痕依舊清晰。
……
到了晚上，鄭思愁終於醒了過來，幸好的是，她的燒已經退了。
接下來的幾天，成風每天都會做許多好吃的。
箐娘胃口不大，但是每次吃到吐也不會停。
成風想阻止她，但她可憐兮兮地說，待他走了，她想吃都吃不到了。
雲琇暗中翻了個白眼。
明明她以前從別的修者手上搞到過儲物袋，那天晚上她還看到她偷偷將乾淨的飯菜裝進去，儲物袋裡的東西放很久不會壞，誰曉得她以前偷偷藏了多少，又夠吃多久，哪裡就這麼悲慘了？
但這是人家夫妻自己的意趣，你情我願的事，她也沒打算去摻和。
類似的事情發生得多了，雲琇就看出來，箐娘就是無所不用其極地讓成風死了都要放不下她，她要他一直惦記著她，哪怕他入黃泉。
這樣的日子輕鬆又愉快，但是五日之後的一個早晨，成風忽然起不了身了。
他看起來變得極為虛弱，與昨日精神矍鑠的模樣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他試了好幾次，都辦法爬起來。
箐娘聽到動靜，很快就驚醒。
是的，這幾個月，她每晚都在恐懼，所以，成風發出一點細微的動靜她就會驚醒。
她怕一睜眼，身邊的人就沒了氣息。
她跟陰屍打了那麼久的交道，不怕屍體，也不怕死人，唯獨怕那個再也不能睜眼的人是她的相公。
看著她倉皇地來摸自己的手，成風輕聲道：“阿箐，去煮一碗粥給我好麼？”
箐娘預感到什麼，她踉蹌著跨下床，點起燭火，而後，她動作一頓。
好片刻後，她鼓起勇氣，回過身，看向床上那個溫柔看著她的身影。
她焦躁地來回走了兩步，喉嚨乾澀，極為艱難地回了一聲“好”。
箐娘潦草地穿好衣裳，去灶房替他煮粥。
或許是許久沒有弄過這些，也或許是怕在這裡待久了就見不到相公最後一眼了，她手忙腳亂，只覺得每一刻都是煎熬。
艱難地將粥煮好，她拿起碗，一隻微微顫動的手實在穩不住，陶碗不小心砸在地面，霎時，四分五裂。
雲琇他們聽到動靜，匆匆湧入灶房，便見到箐娘手撐在灶臺，怔怔愣神。
“我來吧。”雲琇和陳懷緒同時邁出一步，想要幫她。
誰曉得箐娘忽然回神，頭也不回地低吼一句：“別過來！”
她那不知飛到何處的魂兒收了回來，又穩又快地盛了一碗粥，而後腳步匆匆地端回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