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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三七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這個問題他已經想了整個秋天，但是一直沒想到答案。
他在想：要不要繼續吹起風？
跟隨著他的最後一縷風已經被自己用在了舒家村的祭司頭上，直到現在也依舊懸在其眉心，所以那個老太婆不敢亂動。
可問題就在於，對於他來說風已經吹到盡頭了。
想要重新吹起風當然也很容易，因為屬於他的風曾經吹遍了這座大陸的每個角落，只要他願意，千風將重新為他騰向九天。
但舒三七有點不想這樣。
已經走過了一次的道路，再走一遍豈不是索然無味？那是沒有意義的重複。
可風是自己很喜歡的，除了風自己還喜歡什麼呢？
於是少年一路上都在思考這件事。
踏進那條小溪的時候他在思考，踏出那條小溪的時候他還在思考。
淋過暴雨的時候、越過高山的時候、跨過花海的時候、吃下第三萬五千六百九十二朵花的時候，他依舊在思考。
風已經吹到了盡頭，然後呢？
兔子覺得為這種簡單的事情想整了秋天很沒意義，重新吹起風又怎樣？實在不想吹風，那隨便換一個對你來說不也沒什麼區別？
它吃著桑葚，把小臉弄成了紫色，抬起頭看了看舒三七，覺得他現在這張臉實在是太過平凡，還是以前的好看。
舒三七注意到了兔子的目光，隨後只是捏住它的後脖肉將其拎了起來，仔細地為它清理起每一根被染成紫色的毛。
兔子對這種粗魯的方式很不忿、很生氣，不斷地轉動著臉、蹬著後腿、在少年的手裡掙扎。
就算不管，那些汁水也會自己掉落的！你這個臭潔癖！
思考暫時沒有結果，所以少年就一直在發呆，也無心再看自己看過無數次的風景，就連自己已經穿越了萬山林海走上道路也沒發現。
直到那聲微弱的呼救重新喚起了他對其他事物的注意力，他才停下了腳步。
“救救……”
少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向那看著身材單薄的少年求救，可能只是自己單純地不想就這麼死去。
“叫什麼！”強盜自然也聽到了這個聲音，抬手就想打。
兔子停止了掙扎，因為它感受到了少年因為少女而駐足。
它有些好奇地仰起頭。
你打算怎麼辦？
厚厚的雲裡終於落下來了什麼東西。
那是晶瑩的冰晶，它們很細小，本該成為今年的初雪。
不過蜀地南部已經足夠溫暖，這些雪花還未落地便已融化，於是初雪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水率先滴在了少年的臉上，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些。
修道的第一個境界，叫做“有玄”。
所有踏上仙道的人都會經歷這個時期，哪怕那個人是九彌真人也逃不過。
就像凡人要吃飽需要吃三個饅頭一樣，你總得先吃下第一個，修道也是，你總得先感悟天地之玄。
這個“玄”可以是任何東西，但對於志向高遠的修道之人來說，所感悟的“玄”最好往那七條大道上的“大玄”靠。
七條大道，分別是：金、木、水、火、土、陰、陽。
其中“風”，便是木行大道上的“大玄”。“冰霜”，也是水行大道上的“大玄”。
感悟大玄，可以讓修道者走得更輕鬆、更長遠。而那些偏門的“小玄”，甚至於聽都很少聽過的“末玄”，有時甚至會阻礙修道者的進步。
不過似乎少年並不在意這些，他只是想挑選一個自己喜歡的。之前他想了一個秋也沒想好，不過當雪雨滴在了他的臉上之後，他就想好了。
既然風吹到了盡頭，那便落雨吧。
真是既隨意又任性的決定。
當一個人掌握生殺大權的時候，那人就會對他人對自己的態度很在意，因為他已經擁有了權力和力量，他自然渴望與之匹配的尊敬和畏懼。
所以當女孩哭泣的時候，強盜們很歡喜，因為這是她害怕自己的表現。
所以當男孩無視的時候，強盜們很憤怒，因為這是他沒把自己放在眼裡的表現。
通常這樣裝模作樣的人，是要被拉出來殺雞儆猴的。
強盜們也正是打算這樣做，即便那少年面對一群強盜也詭異地平靜，看上去有些奇怪。
然而強盜終究也只是強盜，因此他們沒那個腦子去想：少年為什麼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於是離少年最近的強盜揮刀便砍，不過刀刃卻沒來得及落下。
因為在這之前，一滴雨已經自天而下，落到了那強盜的鼻尖。
奇怪的是，雨滴並未在他鼻尖迸濺，而是筆直地洞穿了過去。
像是落下了一柄細小的劍。
強盜沒理解發生了什麼，他也再也沒有機會去理解了。
因為隨後落下了萬千雨滴。
沒什麼能阻擋它們的軌跡，無論空氣還是身軀。
萬千雨滴自天而落，浸潤萬物，少女嗅到了溼潤的味道，那些輕柔的雨水像是自己吹氣就能盪開，好似人間的精靈。
那些雨滴落到少女的衣衫上，暈染出了細密的痕跡，在少女的彎彎睫毛間停駐匯聚。
那些雨滴落到強盜的身體上，卻仿若萬千柄兵刃，細細的切割過三十名強盜的身軀，將其上的骨血洗刷而下。
僅僅過了數十息，三十具森森白骨便出現在了少女眼前。
少女眨了眨眼，雨滴從她的睫毛上流下，從眼角劃過，匯入了其他向下流淌的水痕。
少年看了看四周，才發覺自己已經走出了萬山林海。
他轉頭看向路邊，於是少年和少女的目光隔著細雨與白骨相擁在了一起。
真是好看的眼睛。
少女呆滯了一下。
少年轉頭收回了目光。
舒三七瞧了瞧路上已經被洗成綿密的血肉，血腥味開始騰起。
少女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臉色變得煞白。
雨水並沒有在殺死強盜後停止，而是繼續灑下，直到徹底將所有人的衣裳染溼，將血肉組成的汙泥沖刷下道路兩旁的草地，只留下三十具完整的白骨站立在人們面前。
商隊頭頭已經嚇呆了，比起那些強盜，那白衣少年的行為來得更加震撼。
兔子有些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倖存的商隊成員驚恐地開始摸索著自己的身上，想要看看有沒有被那雨水帶走血肉。
不過還好，看上去只有強盜們有這個殊榮。
隨著四周的血腥氣被雨水逐漸稀釋，舒三七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
天上的雨點開始稀疏，少年抬腿便想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