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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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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關上監聽,任憑稿紙凌亂地散落於中控臺上。

雖然比較倉促地結束了,不過怎麼說也是終於忙完了整個月裡最重要的事情,胥伏特感覺挺得意,同時喉嚨也有點發幹。不過接下來還不能輕易休息呢,今天繼續準備新的試驗吧。

看著新運來的實驗臺,胥伏特又開始回憶起土苓以前說過的話。

它很清楚土苓這個人。而且可以說,全大陸上沒人比它胥伏特更瞭解土苓的了。它有時甚至覺得,自己比土苓還更瞭解土苓。

因為它們當初的偶遇,可以說就是在實驗臺開始的。

……

在多年前的王宮。

一直有宮人投訴有在地下聽到怪聲,同時還有不好的傳聞,說王宮地下隱藏了一塊不為人知的墓場,專門用來埋葬忤逆帝王的臣民。甚至有迷信的人把這塊傳聞之地稱為“屍陁林”……

但不管被稱作“屍陁林”也好,異端墓場也罷,這片深深隱藏在王宮最下層的地方,是隻有胥伏特獨佔的私密領域,全國上下都沒幾人知道的秘密實驗場——地下墓場。

而那些投訴的宮人,打聽傳聞的好事之徒,漸漸也消失不見,悄然成為了用來鋪就墓場的腐土。甚至連參與建造此地的工人,後來也都全數失蹤。

這裡原本被紫衣神官口頭上規劃為特殊墓場,將經過王廷審判的“異端罪人”(反人類者,比一般犯人還要罪大惡極者),處死後“埋葬”到這裡——可這實在不能稱之為人的埋葬。罪人們在這裡遭受著各種非人折磨:活人被生生剝皮,肢體被矛刺穿,插在地上任蛆蟲啃食、或者被切成幾塊倒吊放血……甚至有的還是活體的時候就被鎖鏈皮帶等殘酷地固定成跪姿,經年累月,屍體的髕骨就在腐土上生根發芽,顱骨的眼眶也伸出了植物的須莖,全幅骨架都被植物牢牢纏住——整個地帶滿目盡是這般駭人的異端景象。

刑場和墓場的冤魂實質上已成為了胥伏特絕佳的秘密實驗體。而胥伏特扭曲非凡的傑作——鬱卒,披著剝下來的人皮,手持沾滿血汙的蠻刀守衛著墓場大門。它們原本也是異端罪人,但經過神官慘無人道的改造,最終成為了被巨型鎖鏈拴在墓地大門的屍林舵主。對於這些半死不活的改造怪物,胥伏特偶爾投去幾塊不知來源的腐肉,就能讓它們(不是他們)填飽肚子。為了原始的食慾,它們根本就比看門犬還忠心。

“哼,獸如人,人猶獸。”

每次看到這些鬱卒門衛,神官嘴裡總要嘲諷一番。也只有獨裁國家可以命令人們造出各種不合常理的場所。這樣腐敗混亂的國家正適合它的口味。

神官從容地穿過凌亂的屍堆,來到最幽深的小門,裡面就是秘密實驗室。一想到這裡只有自己知道,一塊全屬自己的秘密天地,它心裡就有說不出的興奮。

這是人類也會有的對於隱秘的喜悅嗎?這對一個獸人神官來說,真是噁心的精神汙染。

別想這麼多,儘快開始實驗吧。

因為傳聞中在王宮發出怪聲的主人——那些異常巨大的改造烏鳶,今天竟為神官偶然抓來了一隻地精。

地精這個物種只存在於久遠的文獻記載,就連博學的胥伏特都沒有親眼見過這隻奇怪的東西。

它喜出望外地讚歎道:“已經多少年沒人看到過這種魔獸了!這可是被廣泛認為從世上消失的物種!”

胥伏特趕快戴上特製的厚手套,從烏鳶的改造獸爪裡謹慎掏拉出了這個動來動去的矮東西,最後好不容易地用牢固的魔術冰索把它固定在實驗臺上。

是先解剖呢?還是先開始觸覺試驗呢?正猶豫不決的時候,那隻困在實驗臺上的小東西竟然張嘴了:“如果你放過我的話,我會告訴你無上寶貴的東西!”

真是突然其來的話語!

雖然帶著尖細古怪的發音,但還是能勉強辨認出是人類使用的語言。

神官還沒來得及回應,地精又說話了:“不用大驚小怪,我嗅得出你不是一般的人類,也不是一般的獸人。我想你一定會理解我的,後輩。”

然而從這小東西嘴裡聽到這種語調,下一秒充斥神官心頭的已不是驚奇,而是一種受到威脅的噁心感覺。

“就憑你一隻小小的魔獸也竟敢…”

“放了我吧!我要告訴你的事情,比拿我做試驗得到的資料要寶貴得多。”

“你有什麼自信認為,我在聽完你說話之後,就不會把你殺死做試驗?”胥伏特儘量保持鎮靜。

混賬!定是瘋了!自己居然也不由自主地開口了!而且說話的物件竟是一隻不可名狀的生物!甚至這隻生物還知悉自己是神官!

地精:“先聽完再下結論吧,年輕人。”

難道自己一直壓抑的激烈內心波瀾,就這樣被一隻下賤的東西嗅到了?

再仔細觀察這隻東西,它是那麼的特別,全身發白無毛,眼睛緋紅,在手頭所有書中也找不到地精類目有記載這麼一個白色品種。並且現在這小東西居然還使用了人類的語言…有沒可能它就不是這個星球的生物?

地精:“你自作主張地使用特別的精神擴散魔法…不但如此,你居然浪費這種寶貴的能力,僅僅為了去傳播那種無用的事情,甚至還一直以為沒人會知道。”

神官被如此意外的話語冒犯到了,胸口彷彿被地精揪住:“住嘴!為何你……”

“別緊張,被綁在臺上的人是我,不是你。難道你就不能鬆開我一會兒?這樣被綁著說話實在煎熬。哪怕給我鬆開一點也好。”

根本不能給這樣的怪物鬆綁!得趕快找什麼東西把它牢牢關住。

“你現在的表情真恐怖呢。一隻地精開口說話其實沒有那麼可怕。算了,綁著就綁著罷。”一隻地精居然寬慰起人來。

“你暗中對我施放了幻術是吧?”胥伏特忽然驚覺,自己之所以會產生久違的失態,十有八九是這怪物暗中施放了特殊的魔術。

地精淡定地接著說:“哎,又是行家的職業病啊。曾幾何時,我也像你一樣,懂了一點技術,就以為無所不能。的確像我們這般無所敬畏的人,不管哪個時代哪個領域都有。於是臭味相投的我們集合到一起,試圖去挑戰所謂的極限——你應該也知道了,結果世界就像你這些後生們如今看到的樣子,我也變成了一隻怪物。”

該信它所說的話嗎?

“不用懷疑,請繼續聽我講罷。”

地精嘆了一口氣:

“那個上千年前的禁忌試驗改變了我們祖先的一生。結果出乎所有人預料,無數參與實驗計劃的魔法師因此變成了怪物。而有些人,也自願變成怪物。甚至連我們的遺傳物質都好像刻入了這種贖罪的基因,導致一切都陷入了這番境地…但這都過去千年了,誰還能記得當時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今天到底怎麼了?愈加無法想象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向胥伏特襲來。這個星球那段禁忌的歷史——而可能是那段歷史的始作俑者——如今正對自己訴說著難以置信的真相!

“我自己呢,早已經放下了那段不堪的過去,躲在大山裡避世。而現在只有極少數魔術師想要苦苦追尋那段塵封的過往,我知道你也是其中一份子。”地精貌似審視著神官的臉。

“了不起。你到底用魔術瞭解到我多少情報?”

“那時我們管這叫‘精神交融’,的確是挺管用的魔法。當然你是特別的一分子,有人早早就關注你了。即便放在古往今來那麼多特別奇怪的傢伙當中,你仍是極特別的存在。”

聽到這些莫名其妙的話,神官心中卻有什麼東西好像要被開啟了……

“你是個可愛的孩子。從你的瞳孔裡,我彷彿可以看見這個星球,這個星球上活著的人的未來…所以我不願看到你被激烈的情緒衝動所矇蔽。”

神官感覺自己彷彿真的被別人的話綁住一般,生氣地說:“那麼說,你是為了讓我放棄理想,從而一波三折地來到這裡被我綁住?”

“糾纏這些細枝末節又有何必要呢?總之,我不想見到像你這樣出類拔萃的人物成為悲劇的殉道者。”

“殉道者?你憑什麼…”

地精打斷了它:“這千年來我見過無數才華橫溢、志向遠大的魔法師。你的瞳孔和他們一樣充滿一種魔性…那種為了夢想的執念,那種來自靈魂的激情,使他們做出了各種各樣的選擇。不管當初作為被詛咒的魔法師們怎麼想,始終沒法改變我們違反了禁忌的事實。我希望還能挽回…我發自內心地喜歡你這種人,不願看到你也犯下那種錯誤…所以請不要繼續錯下去。”

神官:“滿口說著‘魔法師’而不是‘魔術師’,你到底…”

地精無視神官在自說自話:“無論是人類也好、獸人也好、魔法師也好,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總有我們這種執著於要在這個宇宙留下什麼、改變什麼的瘋子。”

難道它真的是遠超現世魔術師的那種古代魔法師!?

可地精突然轉過頭來盯著神官的雙眼:“人生有很多選擇,實在沒必要太執著於僅僅一種理想…”

神官不明白它的目的。

地精:“擁有一切的人通常沒法擁有全部的幸福。像你這種站在一國頂峰的神官,金錢地位能力樣樣俱全,可你一樣有著無數不為人知的苦惱…”

神官:“你自以為能看清我的內心?尋找一種辦法使得生命能處在永恆的道路上,是任何智慧都應追尋的終極目標!”

地精:“但你真的瞭解世上許許多多的奧妙之處在哪裡麼?”

神官:“願聞其詳。”

一個站著,一個綁著,兩人開始了古怪的交流:

“我們現今所處的大陸,境況越來越壞是不?”

“罪惡隨處可見。”

“你認為若要挽救這樣的社會,需要部分德高望重的精英們付出巨大的代價麼?”

“要治理如此醜陋的地方,須付出的代價簡直無法估量。”

“但如果說我覺得其實根本就沒必要去挽救這個世界呢?”

“哼,把持著你這種無益想法的傢伙,在這世上已經多得數都數不過來。”

“但願你還設想過這樣一種結果:如果放任一切墮落,這個社會最後變得更糟,然後整個社會的全體人員——精英也好凡夫俗子也好,最終全都會自食苦果。你是這樣認為的吧?”

“這很容易想象得到。”

“若把這兩個假想結果放到治理環境汙染上,我想也是共通的。你看,這裡有兩種結果:一是精英們殫精竭慮,付諸巨大的努力,換來整個社會煥然一新;二是放任主義,犧牲整個社會,由全體成員付出代價,讓所有汙染環境的人自食其果。你認為呢?”

“雖然問題被你簡單化,但大體如此。”

“所以放任自流也好,花費時間精力去管束也好,兩種過程無一不是付出了代價。唯一的區別是:結果一是全程只有精英們付出了巨大代價,而多數人只是什麼也不幹坐享其成;結果二是社會全體都自食惡果,付出了跟前者中的少數精英相比而言並不這麼沉重的代價——你難道不認為結果二更加公平麼?為了無聊的群體,卻非要犧牲小部分人的利益,這樣的結果你可以接受麼?”

“你看人真是該死地準呢…我的確認為該讓所有汙染社會的人,得到應有的教訓。”

“你接受我的觀點,那是最好不過。現在看來,所有人更像是不約而同,不假思索地選擇結果二。所以,你不認為現在的自己,只是自持己見一意孤行,有點狹隘麼?”

“不管你怎麼說,我堅持自己的信念。你只是把現存的問題簡單化,把具體的代價模糊化。你立論的死穴在於——你怎能肯定小部分人的大犧牲和大部分人的小損失是等價的呢?你不過在擾亂我心中所向往的公平罷了。”

“不,雖然對於一時抱有執念的你比較難以接受…但你不認為一個命題,如果從不同角度去看,會有不同的答案麼?每個人對於同一問題都有不同的觀點,這個社會的所有人,總會為了他們堅信正確的一切,據理力爭——但最失望的是怎樣去評判各種觀點的優劣從來就沒有唯一的真理標準。有資格裁定一個理論是否正確,其他人是否正確的人從來都不存在。我甚至可以認為,每一個觀點都是公平的,這難道有什麼不對?”

神官陷入思考的沉默中。

地精繼續說:“自古以來,人類就喜歡把自己對空間、時間、運動的思考,和人類考慮如何在社會中生存相關聯。古代的魔法師認為一切事物都是確定的,事物的位置也是確定的。我們有天空、土地,有人類、眲德、動物……在世界中的一切事物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這個大陸,理應是永恆完美的天國,天際住著神民,它將對一切做最終的審判…所以我知道你期待心中的世界,非黑即白。邪惡能得到制裁,正義能得以弘揚。可惜的是,你眼中的現實卻是無窮無盡的黑暗,而且現在還一發不可收拾地愈加墮落,以至於無法挽救,而到了需要訴諸‘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手段。你對這個世界完全是因愛生恨,我說的有沒什麼謬誤?”

“沒有。”

“非黑即白的世界,委實單純容易。可你不也和我犯了同樣的錯誤,同樣把眼前存在的問題,以一種偏激的方式暴力簡單化麼?”

“我只想這個世界重回正軌,一切恰如其分。”

“可身處這種思考模式下,恰恰會走進一個悖論!無數人也像你一樣推崇這樣各得其所的社會法則,人人認為每個人物都有自己的位置……但這裡面其實暗藏著一個隱患——‘等級觀念’!實際上人們不知不覺中就會給自己劃分各自的‘位置’,別有用心的人甚至會把這利用成‘等級’和‘特權’。那麼在這樣變味的觀念主宰下,誰又能完美區分是非黑白,誰又能界定‘恰如其分’的標準呢?”

“像你這麼說的話…如果大家都遵循各得其所的潛規則,最終反而會導致整個社會充斥著淺薄的認知,豈不是人人都抱持著僅僅為求生和追求享樂的低俗世界觀,過著低等墮落的生活?”

“積是成非——樸素的觀念終退變成陳腐的桎梏!就算聰明如你也不能完全看清現實。所以我想對你說,絕大部分人,誰不希望世界是恰如其分,一塵不染的呢?和諧規整是如此美麗誘人、如此打動人心……不如人意的瑕疵卻是,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麼絕對的標準,更沒有什麼‘恰如其分’的軌道。可是人卻希望有什麼絕對的道德可以達到心中的一切…而何謂道德?它不過是虛幻的慾望,長期佔據人心對於圓滿無垢的苛求。而且你又不能否認,‘完美’這個只存在於想象中的東西,有一個天然的‘不完美’缺點:那就是一千人心中就有一千種圓滿!沒有哪個人心中對於完美的認識是一致的。繼續展開的話也就是——根本沒有哪一個人心中存在著真正的‘完美’,儘管大家都喜歡‘完美’。你贊同嗎?”

“不管如何,我相信只要不懈努力,終有一日可以實現夢想。完美的彼岸在等待著人類,大部分人急需的只是正確的引導。”

“噢,誰不喜歡美麗的夢想呢?可是現實啊…”

“……”

“還沒有一樣東西是完美的。”

“無可辯駁。”

“這個世界也一樣。”地精有點激動:“我們對這個世界探索越多,就越能發現這個世界其實離我們的期望和設想越來越遠。我知道你心底裡其實一直有一個無法言喻的信仰危機對吧?”

可惡!好像又被看穿了什麼!

“你有沒換一個角度考慮過,如果世上善惡有報、陰陽互補、能量守恆、絕對公平——這樣完美無缺的世界,其實是毫無生氣的?”

“如果往極端推理的話,確實可能。”

“對!沒有缺憾的世界只不過會變成一潭死水!”

“……”

趁著神官無言沉默的瞬間,地精不停地反問它:

“你難道真的從未設想過世界大同之後的景象嗎?”

“倘若真的身處一個完全理性和諧的世界,你會不會感覺到極樂中隱藏的一絲冰冷?”

“如果整個世界只如聖光般無垢,是否也只剩下無聊?”

“難道所謂的‘醜’和‘惡’,就沒有任何一點趣味和吸引力嗎?”

“你對於嚮往的完美世界,其實心靈深處是持有懷疑態度的對嗎?”

“你開始有點感覺了嗎?就是那種對於世界完滿的不安定感?你應該感覺得到世界建構的底層藏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矛盾存在吧?不知你有沒感覺到世界深層所暗藏的‘對稱性破缺’?”

胥伏特忽然一下子醒悟過來:“你意思是,一旦達到世界大同之後,馬上迎來的就是…”

“對!存在著一種你我都不願面對的結果!世界的確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它就是存在一種無法調和的裂隙。而我已經感覺到那種‘不對稱’。我曾設想過,如果全世界從睜開眼睛起就是完備的,和諧的,正負相等,一切圓滿——你覺得世界還有必要存在麼?這個世界還需要開端麼?實際上從你自己所觀測到的資料表明,這個世界的確就是正負不對等的。我甚至推斷世界之初擁有一個不平衡的源始,整個世界是在一個完美宇宙上的小小裂隙中開始誕生的。所以世界必須不對稱,完全對稱的宇宙將會凝結,死亡停止——你接受我的觀點嗎?”

“缺陷和不完美恰恰就是誕生力和生命力嗎?”

“這個事實一直襬在我們眼前!完滿的世界根本沒有生命的容身之所,所以生命選擇在缺陷中誕生,然而你我卻想視而不見!”

“夠了!你這麼想只能認為生命是多餘的!即使是我曾經有過這種不可言喻的想法,可是對於我來說,你要我否定自己的理想,其實只是想汙染我的精神!”

“那麼來剖開我!看看我的內心!驗證我的生命是否多餘!不要放下你自己的刀!不要放棄屬於你自己的思考!”

神官第一次對自己的“刀”產生了猶豫。

真,還是假,這是個問題。

但神官猶如在逃避一般無意義地放出狠話:“你作為研究物件來說很不錯了。可一切到此為止,我現在就要對你這個奇怪的物種進行‘最低肌肉量’實驗。我要把你身上的肌肉一點一點剖開、切除,看你到底至少需要多少肌肉才能維持生命活動…”

“那就只管去幹,跟你以前的執著一樣!但我奉勸你切勿成為‘物的奴隸’,只懂得將被打碎被切割的東西,按照慾望機器的配方要求重新整合到一起。”

…下不了手…

長久的沉默過後,神官竟做出連自己也覺得莫名奇妙,無比懊惱的舉動——它解開了地精的束縛。

“您說…那‘無上寶貴的東西’究竟是…”

“咱們緣盡於此,我的時間已不多了。餘下的答案其實就在你心中,請你自己去找尋吧!”

地精的眼眸裡,彷彿完全失去了那種深不可測的靈性。

難道…

胥伏特慌張地搶救,終於把這個意識喪失的生命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但神官發覺自己最後救活的東西,就像變成了失憶的白痴一樣。事後經過詳細的詢問,也確實如此。

從混亂的描述中,神官最後弄懂了——原來這副地精軀殼,同時塞進了兩個靈魂!

土苓這個傢伙,原來是個矮人。作為一個工匠世家,他竟意外地開發出了“大腦移植”的技術!而他也成功地轉移過好幾副身體,躲過了仇敵的追殺。就連神官也不得不佩服這是一種了不得的技術。可壞就壞在,某天土苓居然不知在哪找到了這樣一隻奇怪的白皮地精,把自己的腦袋和意識塞了進去做實驗。

之後的東西,土苓就不記得了。

胥伏特猜測,這次失敗的“奪舍”後果就是,想把自身意識轉移到白皮地精身上的土苓,最終卻反遭這副地精軀殼的原主人“奪舍”。

土苓冒險把自己的意識往未經確認的肉體裡移植,大概也是沒忍住對這種稀有軀體的嘗試吧。

只是想不到他恰好選中的是一隻道行高深,不知活過多少歲月的地精。

肆意妄為的土苓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被胥伏特救活的他,貌似也喪失了一部分記憶。

作死能作到一副千年老妖的軀體上,這倒黴鬼也沒誰了。而胥伏特也故意沒把他被地精“奪舍”的這段過往告訴土苓。

後續胥伏特幫助土苓一起把他的靈魂又“移植”到其他安全的軀體上。兩個學者雖再次見證了“靈魂植入”的成功,但在後來的交往中,胥伏特也再未在土苓的身體和意識上,看到那位千年地精“重現”。

它一次又一次地回味土苓說過的話,期盼在話裡尋得一絲屬於那位可能是地精魔法師的“靈性”。

於是它們暗中開始合作。它們對空間、時間、運動進行思考;另一方面,它們又對社會進行考量,各種理論和隨機閃現的想法充斥它們的腦袋……各種複雜的理論仍未達到巔峰。這些超前的想法不斷延伸和變革,即使到了兩人已經分開的今天,仍在繼續。

而本來在它們共同組織創造性的假說前,在兩人認識之前,它們都在各自的領域獨立研究。在機器學習中,土苓探索了在自我組織的過程中所呈現出的複雜性、有序性、結構性的隱含意義。而二人透過交流合作,漸漸地,各種理論滲透到了胥伏特所研究的認知學、人類學等領域中。同時,它們也在努力地理解、整合各自思想和理論的差異。經過深入鑽研,它們發現宇宙的背後,確有世界是由聯絡和網路交織而成的深層涵義。

受地精過往啟發,胥伏特想到,若是宇宙中沒有任何事物和位置是固定絕對的,那麼宇宙,豈不是變成了一張聯絡的網路?把概念延伸出去,時空只是一個狹隘的概念,認定某個事物的絕對位置將沒有意義,事物的存在只有相對位置。從此它們改變了研究的出發點。它和土苓從“聯絡的宇宙”開始,認為所有事物的固有屬性都隱藏在千絲萬縷的聯絡之中。如果生命身處在這種聯絡網路中,那麼一切都將和資訊聯動起來。由此不存在全知全能的神民或絕對觀察者、不存在通曉一切的局外人、遺世獨立的造物主。它們不斷展開這種“聯絡”的觀點,在這樣一種“聯絡”的網路宇宙之中,那些有規律可循,結構完整的事物,比如魔裝兵器;或是一些美妙的事物,比如超乎想象的生命……所有的這些東西能夠出現在人們眼前,可能的解釋就是,透過千絲萬縷的聯絡和途徑,它們製造了自己。並且在宇宙中自發形成了一種自我組織機構,透過該自發過程,萬物被創造(因為不存在宇宙之外的造物主)。這點不同於以往樸素的世界觀。它們假定在聯絡的宇宙中,萬事萬物隱藏著自我組織的過程。土苓後來的試驗也告訴它,自我組織的過程是存在的,它製作的魔裝雛形已經能夠“自我學習”!這暗示即使不依賴“神”,生命的誕生仍然是豐富多樣的。這不僅能夠解釋生命本身的起源,如果再大膽地推理下去,它們發現,甚至連自然選擇理論也適用於這樣一個聯絡的宇宙。胥伏特認為,“萬有聯絡”是世界萬物相互作用的結果。“萬有聯絡”促使龐大的星球和大陸得以形成,使生命得以進化延續。

它們大力發展那套假說,將各種發散思維整合成由那套觀點主導的結合體:一方面以聯絡的觀點思考世界,另一方面則以自我組織或自我演變的角度研究獨立的新生事物。它們的發展方向,就是兩大思維的結合:萬有聯絡和自我演變。

胥伏特以為,它的合作伙伴,能夠引起宏大的變革。可惜土苓後來激進地發展了不同的觀點。胥伏特重複聽到的只是他固執的話——人類的盲目發展漸漸演變成了這個星球的可持續汙染問題。慾望膨脹的人類已不再適宜居住在這顆岌岌可危的星球上。而魔裝從來不怕風吹雨打、無懼環境汙染,也不汙染環境。所以未來最有希望取代人類霸主地位,支配這個星球的,只能是智人魔裝。

它們堅實可靠,不知疲倦,無慾無求,才是世上最可愛的人。

如果,它們也能作為一種新的生命形式,真正地“活著”的話。

因此土苓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如何悄悄將人類取而代之?

土苓覺得可以先從轉移人類的注意力開始。最好用心理暗示、潛移默化的方式轉換人類的觀念(其隱蔽性和欺瞞性難以被察覺),改變人類對新事物(特別是人形魔裝)持有的負面看法。比如有人在做一款遊戲,要如何吸引人的注意力?可以在遊戲裡深度灌注作者的理念,用虛實相融的手法迷惑人們的固有看法。常見手段就是首先逐點地影響人們的消費行為(人類的消費行為可以理解為一種廣泛的放縱或是減壓手段)。如有意令一個玩家在虛擬遊戲裡很有“錢”,作者就可有目的地令玩家大手大腳地花遊戲幣,從而把玩家培養出“花錢如流水”的習慣,甚至影響到他在現實裡的消費習慣,從而誘導他在現實的消費支出變多……然後,如果該金錢玩家的朋友圈也很好地融入了這種花錢氛圍,逐漸染上過度消費的惡習……最終越來越多人的消費習慣就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開始動搖現實社會固有的經濟形態)。

但土苓的野心不限於此。

他不僅要改變人們的生活,他還要透過大規模魔裝器械的使用,從方方面面培養人對器械的依賴,借魔裝革命轉變人的世界觀。至此土苓的野心可謂成功了一半,他認為只要人們越沉迷於虛擬,人對現實生活的感知力和各種現實社會聯絡就會越弱,人類的現實感、對世界的感知等將被消蝕,分不清虛擬與現實的界限,終將沉溺於虛擬之中無法自拔,繼而就會被魔裝支配,最終由新一代魔裝主宰的世代就會來臨……

而胥伏特當時就反對他:“雖然你期待的東西很可能就是科學前進所必須的叛逆,但問題本身要複雜很多…問題不在於你製造出來的東西有多精確、多先進,而是你該怎麼用它,更重要的是,你是不是該用它,土苓…”

如今再細細回味那時的討論,它覺得土苓可能已經搞不清自己真正想要什麼了。神官看出,這個魔裝公會的主人,看似什麼魔裝都有,然而擁有得最多的還是空虛。它懷疑土苓真正想要的其實僅是那樣一種身後幻覺:許多年以後,當世界上僅存的人類,在無盡的廢墟中匍匐著尋找生還者的時候,悲涼的他們都會極端一致地想起那個名字,那個令世界震顫的魔裝工匠——土苓。

土苓扭曲的內心只是想成為那個永遠被人銘記於心的名字。不管是源於感恩,還是源於恐懼也好。

儘管自詡矮人族的天才,可在思想格局上面,卻十足令人惋惜。

胥伏特的社會學認為,如果從這一角度看待人世,人世的多元化涵義將得以進一步展現。即世上存在多種不同的利益、不同的計劃、不同的個人、不同的觀點,每一個都是不完備的(不完備性定理)。而由於我們置身於一個聯絡的網路中,任何一件事情的完成,任何一種研究的參與者,也都處在一個聯絡的網路中。因此各領域的行家和精英之間,就存在著不斷的競爭、給予或索取,就像它和土苓兩人既合作又競爭的關係一樣。從理論上講,它們的行為其實就是在不斷豐富自身的聯絡網路,無形中不斷演變進化。不僅是生命和行為,就連技術也會因網路而自發演變。競爭和合作自然而然造就出更好的技術,聯絡交融讓魔術走得更遠,進化和演變永遠都跟網路般如影隨形。

我果然比土苓更瞭解土苓。

然而它跟那個公會會長早已分道揚鑣。土苓已然忘記它們本來的動機是尋求真理,這也正是科學的本真目的,而不是罔顧真理而崇拜技術。

*註釋:

1.地精的話來自Gilles

Deleuze(德勒茲)和Felix Guattari(瓜塔利)的《Anti-Oedipus》(《反俄狄浦斯》)。原句為:“藝術家是物的主人;他將被打碎被切割被焚燒的東西照慾望機器的配方要求重新整合到一起。”

2.大部分探討內容來自兩部網易公開課:一課是TED《諾頓投彈瞄準器的奇怪故事》,講師為Mal ,翻譯為g Qian,審譯為Zhangyi Liu;另一課是TED《科學與民主的相似之處》,講師為Lee Smolin,翻譯為Yuan Zhao,審譯為To。

3.最後一段摘自電影《TACT》(《超時空接觸》)。原著(卡爾·薩根)。原句為:“他早已忘記我們本來的動機是尋求真理,這也正是科學的本真目的,而不是罔顧真理而崇拜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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