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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歐陽主任。
歐陽欣給程俊熙用白色的陶瓷杯倒了一杯茶，害羞地低著頭進了裡屋，裡屋門口掛著白色繡花的布門簾，十分乾淨素雅。
錦江市是中國著名的產茶區，其名牌產品“漢水仙毫”暢銷全國，茶案上有幾款茶盒，仙毫、毛尖、炒青。歐陽欣泡了最好最貴的那款，或許是略表歉意吧。她手指白嫩如蔥根，壺託在她的手指間，輕巧得如一張薄紙，左手中指按住壺鈕，水流悠然而下，手腕帶動手指，恍如描摹著一幅精緻的工筆畫，一點一點，一筆一筆，從心底暈染而出。茶葉撥入杯中，銀梭樣的茶形宛如一位身著緊緻旗袍的小少婦，芽葉緊裹，秀頎飽滿，視覺清爽，堪稱清麗，水浸入其中，慢慢浮上，根根直立，纖毫四遊，卻亮卻透，水氣濛濛，香氣撲鼻，沁人心脾。
程俊熙騎了很久的車，趕了50里路，實在是渴了，喝了幾口，茶香悠悠，如同晨曦般溫暖，湧動而出，如同山泉般清新甘醇，如同絲綢般纏繞著雙唇，又爽滑入喉，讓人彷彿置身於青綠山水之中，“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程俊熙的心兒飛呀飛，飛呀飛，一直飛到神妙峰……
只此青綠。
程俊熙心中暗歎：“好茶，好一個如茶般可人的女孩。”
歐陽主任語速很慢，問了幾句，說了許多，最後說：“經組織開會研究，決定分配你至茶溪鎮中心小學任教，你是該校第一個科班生，希望你加強政治學習，好好工作，立德樹人，為鄉村教育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本來何有魚提醒程俊熙，分配要找關係，要送禮，程俊熙對社會風氣也有耳聞目染，但實在沒關係呀，燒香都找不到廟門！而且，怎麼好意思開口問父母親要錢呢，唉，農民的娃難呀，一切都得靠自己，靠運氣。
程俊熙失望透頂，腦子成蜂巢，蜜蜂嗡嗡嗡嗡，揮之不去，他又像被殘酷的社會蟄了一下，第一次感到沒有關係沒有背景的痛。
茶香消散了，舌尖上只留一點點苦，直滲入心。
他推著鏽跡斑斑的破加重腳踏車，落寞的消失在破舊的街巷裡。
一鞭殘照搖呀搖，恍恍惚惚。
失望歸失望，生活還得繼續。報名、註冊，組織學生拔草，發新書，發作業本，選班幹部，安排大掃除，上課，備課，批改作業，批評學生……
工作忙忙碌碌，像陀螺一樣轉呀轉。
但程俊熙還是在校園裡颳起一陣旋風。
何茂盛校長和藹可親地對他說：
“因為普九，上級部門給我們分了一臺鋼琴，沒有人會彈，你要是會彈的話，就拿去用，閒物利用嘛。”
何校長毛筆字寫的古樸大氣，堪稱極佳的書法，那時的老幹部，靠才能混上去的，也很正直善良，他見程俊熙老實肯幹，又是科班生，也有意培養，偶爾公款吃喝，也樂意叫他，須知，這種飯局，他一個普普通通的一線老師，按慣例是沒有資格參加的，必須是領導級別的才行。
畢竟是學霸出身的科班生，當地領導和老闆的子女都找關係分在他班上。區教辦的領導在校長、教導主任的陪同下，聽了他的彙報課，學生有注意力不集中的，他會起個頭，說“123”，同學們齊聲答“看誰坐得端？”他說“456”，同學們大聲接“眼睛望上頭”。那些七歪八倒調皮搗蛋的學生們，立馬揹著小手，端端正正望著黑板，那效果，槓槓的。
他得到了領導們的一致好評，不久就被任命為中心小學少先隊大隊輔導員，負責全鎮的少先隊工作，由原來的大隊輔導員舒少芬指導他。
他教學生們唱：
“我們是gc主義接班人，
繼承革命先輩的光榮傳統，
愛祖國，愛人民，
鮮豔的紅領巾飄揚在前胸。
不怕困難，不怕敵人，
頑強學習，堅決鬥爭。
……”
他一邊唱，一邊彈琴，有時還拿著教鞭指揮，鄉村的學生還是第一次聽到見到，新鮮的不得了，教室裡同學們唱得很驕傲很大聲，教室外裡三層外三層擠滿了別的班的學生。
他爆更了！
他教同學們唱巜音樂》上的歌曲《海鷗》巜小小少年》，又教最流行的歌曲《再回首》巜我想有個家》，更是風靡一時。
他火了！
“海鷗海鷗，我們的朋友……”
“再回首，雲遮斷歸途；再回首，荊棘密佈……”
他颳起了一股流行音樂旋風，受學生歡迎，被領導欣賞，稍稍有了點成就感。
一天下午放學後，何校長叫住他，說：“你來了也有一個月了，我們學校有個傳統，新老師要喝迎新酒，調走的老師要喝餞行酒，你把備課本放到宿舍裡，六點，跟我們去言氏酒樓參加迎新宴。”
六點，學校領導班子和新分來的3位老師一起走出校門，其他老師又羨慕又氣憤，三三兩兩站在樓上，指指點點，偷偷議論，也有罵的：
“迎新宴，又是言家食堂。”
“粉筆都不夠，教室玻璃破了也不換，一天就知道吃喝，浪費公款。”
“一群豬。”
“他媽的，我們辛辛苦苦幹活，他們天天吃吃喝喝，狗日的雜種。”
“他媽的社會太不公平了。”
民辦教師有一個叫薛孝華的，四十來歲，愛講段子，聽說是武漢大學老教授的兒子，因父親在那個時代被當臭老九批鬥致瘋，才落戶到山溝溝裡的茶溪鎮避禍。
薛孝華最愛講笑話，孝華諧音笑話，所以大家給他取了一個外號薛笑話，叫“笑話大王”。
他又開始講笑話了，巜溜鬚拍馬》：
說天朝有一縣令，欲升遷，聽說知府生日那天偏生了惡瘡，流膿不止，就備了厚禮，去探病祝壽。
只見知府臥病在床，毛聳聳的大腿之上，惡瘡兩顆，潰瘍之處，白膿漫流。
縣令當即上前說：
“紅腫之處,豔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尊貴的知府大人，你這瘡實在生得富態美豔，晚生著實第一次見這麼美的瘡。”
說完，竟俯身下去，將白膿用嘴一口口慢慢吸出。
知府都過意不去了，笑道：
“有勞皮大人了。”
九品縣令說：“無妨無妨。馬知府對我有再造之恩，著實比我的父母都親，能讓我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實屬榮幸之至。這不是普通的瘡，這是乳酪，這不是普通的膿，這是甘泉，為你吸膿，乃晚生三生有幸了。”
舒少芬還是個沒生養的小少婦，正在吃飯，將口中的飯吐了一地，又笑又氣地罵薛孝華說：
“要死了你，沒看見我正在吃飯嗎？真是噁心他媽哭喪，噁心死了。”
大家哈哈哈笑成一團。
薛孝華突然神秘地說：
“傳說我們縣上有個老爺，出大事了。話說這象牙山上有個女孩，生得十分美麗，像一枝山桃花一樣，到櫻花湖風景區打工，被賓館招為服務員，因生得漂亮，專門為領導酒宴服務，那時的重要會議都愛放到風景區開，就有老領導看上了她，那女娃本就單純老實，也不知老領導用了何種手段，他們竟上床了，老領導吃了兩顆偉哥，準備老牛吃嫩草大幹一場，誰知老領導有先天性心臟病，啊，興頭上慘叫一聲竟斷氣了，嗚呼哀哉……”
有老師質疑：“真的嗎？”
“真的，我薛孝華有內幕訊息，錯不了。”
“造孽呀。”很多人都搖頭感嘆。
薛孝華最後概括了一下，以顯示他名校名教授兒子的智慧：
“上聯：深入群眾，海棠樹上梨花顫。
下聯：堅持不懈，牡丹花下老牛歸！
法醫給了個好聽的死因作為橫批，揮筆寫了四個大字：快活死了。
所以呀，人生在世，得管住自己的嘴，上邊的嘴不要胡說，禍從口出；下邊的嘴千萬不要胡來，否則，要出人命。”
老胡老師就懟他：
“笑話大王，你可要小心，閒談莫論國事，雖說你胡戳沒胡戳我們不知道，但你這張胡說八道的臭嘴，小心哪天給你惹下大禍，死無葬身之地呀，別真活成笑話了呀……”
笑話大王被噎住了，氣得直吹鬍子乾瞪眼。
何校長他們肯定沒聽到這些，他們一行十人，浩浩蕩蕩走向言氏酒樓。
又將是一場觥籌交錯的歡宴，又將有人到吐魯番吃葡萄。
萬水千山總是情，少喝一杯行不行。